第152章
炮弹为铁铸空心球,内装火药及利比刀剑的铁片,并装有将药线安放在竹管
内的引信。发射时将弹丸装入炮管,先点燃引信,后点燃炮管内发射药,弹丸到
达目标后爆炸,杀伤力惊人,就算等闲武林高手也难幸免。
这种巨火弩炮是守城一方的最大威胁,但李建成与解晖却不担心,因为从过
去宋阀使用的次数看,炮弹积存肯定不多,所以不敢随意乱用。
任鲁妙子天才绝顶,又参考后世书籍,始终受这个时代落后的生产力影响,
火药的原料采集等都是大问题,所存之货本就不多,为应付比成都坚实许多倍的
长安城,当然不敢随意乱用。
将理论实践出来绝非一件易事。
双流城位于成都之南,在气势如虹的宋阀军面前,守也不是,放弃更不甘,
故李建成与解晖决定耗费一下对方的火器,顺便最后观察一番敌人的攻城战术。
事实上城内早有通向城外的秘道,一旦情况不对,可选择立即撤退以保存有生力
量。当敌人发现秘道时,守城军早已撤回成都。
挥退那探子后,解晖着解文龙看好范卓等人,又请李建成到偏厅去用晚膳。
元越泽、宋法亮、岭南三大俚帅漫步在双流古城的大街上。
城内各处火势已被扑灭,只余水气轻烟袅袅上升,提醒人们这里曾发生过激
烈的攻城战。刚刚宋家军已发现通往城外,长达半里的宽阔秘道。敌人撤退得不
但快,且有秩序,将伤亡降至最低点。
宋法亮瞧了一眼转暗的苍穹,叹道:「可以推知,李建成和解晖都胆怯了。
将最后希望全盘押在死守成都上。」
元越泽道:「成都自选择支持李唐那日起,应该一直都在加固城墙,修建各
类守城设施,以及筹备粮草物资吧?」
宋法亮点了点头,微笑道:「不过他们也有很多弱点,比如被姑爷吓怕了,
再比如人心走向始终是靠向我们的。」
顿了一顿,又面到崇敬地道:「老阀爷未仙去前,乃最得南方各少数民族尊
敬的人,因为他是最能善待少数民族的汉人,做交易从不会骗他们半个子儿,对
岭南一带的众多弱势民族更是爱护有加。」
他口里的老阀爷自然就是「天刀」宋缺。
泷水郡的俚僚领袖陈智佛接着道:「自宋二爷当上阀主后,对我们少数民族
更好,连年派人助我们修路阔桥,大到住所,小到饮食,没有他不关心的。对外
做生意更是特别照顾我们少数民族,名声甚至比天刀老阀主还要劲。」
此人四十来岁,身材颀长结实,作文士打扮,有一个超乎常人的高额,目光
尖锐,蓄有一摄小胡子,外型潇洒好看。
元越泽微微颔首。
番禺郡的俚僚领袖王仲宣大笑道:「我们收到消息说,川帮和巴盟知道我们
荡平川南,已结成联盟声援我们,弄得成都形势更趋紧张。」
他与陈智佛年纪相仿,身材肥胖,如同水桶,胀鼓鼓的大肚尤为显眼,偏是
予人灵动活跃的相反感觉。
元越泽想起范卓,心忖成都一向是诸族聚居之地,川帮和巴盟在城内势力根
深蒂固,解晖肯定不敢赶对方出城,否则只会在外敌攻来前惹起内乱,所以只要
封锁城门,川帮和巴盟各族家族庞大,为保家族当然也不会蠢到主动与解晖作对。
在这样微妙的平衡面前,内部矛盾已无威胁。
想到这里,他问宋法亮道:「法亮打算如何对付成都?」
宋法亮沉吟道:「我们城内探子报告说,守军人数也在十万以上,且敌人背
城而战,深沟高垒,可借助高墙上的投石机和居高临下的弩箭增加防卫力,故不
惧我们正面的任何冲击。末将暂时的计策就是围城后留其一角,攻心的同时继续
通过水道集结物资兵力,趁机将成都四周城镇完全控制下来。在对方士气低迷时
再发动雷霆突袭。」
元越泽叹道:「攻城始终都是下下之选,法亮此法甚好。我们由于有水道支
援,所以进退自如,物资无忧。且南方和北方的气候差距很大,如北方这个时候
冰封雪盖,只有停战,南方除了稍冷些许,与秋季实无差别,士兵们也不会遭太
多的罪。」
「虎衣红粉」欧阳倩插口道:「我们可否在攻心的同时以计快速消耗城内守
军的器材?比如箭矢。」
元越泽四人微微一呆后立即点头。
他们早看出对方有意针对元越泽的斩首战术,所以此法再难建功,因为他毕
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上万人面前,他也会心有余而力不足。宋法亮的围而不
攻,开其一角是自古常被人用的计策,如今年关已至,双方不选择立即开战,只
会为宋家军赢得更高的赞誉和人心。
欧阳倩此女也不简单,简单一计正是攻城的良法之一。华翠微曾有云:军器
三十有六,弓为首。武艺一十有八,而矢为第一。由此可知弓矢在战争上的重要
性。即使有城可任由带兵器出城入城,却严禁带弓弩,正因弓弩具远距发射伤人
的威胁力。在战争中弓弩更是必备之物,若守城方面缺箭,纵有坚墙高垒亦形同
虚设。
翌日,宋家军留两千人镇守双流,大军开始往二十余里外的成都推进,在城
外十里的平原和丘陵地区开始驻扎,分工有序地运工具、设营帐、建高寨、挖深
壕、结栅垒,经过四天才立稳脚步,完成了整个包围的阵势。
成都上空战云密布,弥漫着大战即来的紧张气氛,敌我双方任何一人都不敢
有懈怠。
当晚,可达志独立山丘,凝望南方的成都。
古圣孙武曾将城市大别作两类:凡居于高处或背靠山岭、又有良好水源的城
堡叫「雄城」极难被攻克;凡居于低处,或两山之间,又或背靠谷地,水草不盛
的叫「牝城」只要有足够力量,一攻便破。经过加固的成都坚实严固,城墙厚高,
护城河深阔,足可抵挡外来的仰攻、攀登和撞击,乃典型的「雄城」只以目下的
一半兵力就能守稳,何况现在双方人数并无多大差别,宋家军正面破城的几率微
乎其微。
他与元越泽负责守在成都北面,就是为了截断可能潜伏在暗中的李唐援军。
元越泽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内,道:「可兄心情忧虑,可是在担心我们无法破
城?」
可达志循声望去,只见成都方向,一个小黑点迅速扩大,正是说话的元越泽。
于是道:「元兄潜入城内拜访范帮主,可曾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元越泽来到他身旁停下,耸肩撇嘴,道:「李建成和解晖等重要将领也都见
不着,我找遍独尊堡和蜀王府也没他们半个人影。范帮主与我约定,我们若攻入
城内,他与巴盟四族必定接应我们!」
可达志笑道:「恐怕你放出黑王高空巡视也难以发现他们的身影,否则他们
凭什么敢和你作对?」
元越泽点头表示明白。后面突然有士兵来报,城南方面的「借箭」之计已完
结,以特制的厚皮甲共获过万支箭矢,宋家军士受伤者占了一部分,无一人死亡。
二人并无多大反应,只因敌人并非傻子,第一次可能上当,下次就难说了。
可达志凝望着宽阔的护城河,沉声道:「只要在年后将我们积攒的泥沙填入
护城河,就可以展开全面进攻。」
元越泽同意道:「那时城内的士气也该低了许多。」
「至少也得等春暖花开后才进攻吧!」
一阵轻柔悦耳的娇笑声音清晰地传入二人耳内,二人眼前一花,已多了一道
娇小玲珑的倩影。来者相貌清丽无伦,身段窈窕婀娜,头扎黑巾,身着黑色短袖
紧身胡服,露出欺霜赛雪,羊脂白玉般的浑- 圆小臂,外罩黑披风,黑衣白肤,
对比感强烈至令人目眩。点点星辰映衬下,使她看起来像是个来自无尽虚空中的
下凡仙子。
不过最吸引人的并非她的优雅容姿,而是那股仿佛与生俱来的冷艳迫人感,
与恬淡素雅的气质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慑心勾魂的奇异魅力。
可达志一呆,立即从其与众不同的相貌和气质认出她的身份,抱拳道:「可
达志见过嫂夫人。」
元越泽笑道:「娇娇怎会如小妹那般空闲?」
来者正是玲珑娇。
玲珑娇与可达志客气几句,可达志将时间留给二人。
元越泽老实不客气地占了一番便宜,面红耳赤的玲珑娇才勉强推开她,嗔道:
「落雁着人家前来帮你的,玉妍姐随后也会赶来。落雁还说你不必回洛阳了,成
都难攻,你还要赶往大漠,尽量节约时间才好。」
元越泽暗赞沈落雁蕙质兰心,接着将这些天的经历讲出。玲珑娇听说梵清惠
的行径,立刻绷起俏脸大发雷霆,经过元越泽的安抚才算平稳下来。
玲珑娇所说的并不假,际此北方因气候重归对峙时期,宋家军只能先以以蚕
食和包围的方法孤立和削弱成都守军,否则难保李唐中路军不会挥军南下,那样
的话,宋家军腹北受敌,再无胜望。而这也正是宋家军迫切包围成都的主要原因,
只为抢得先机和主动。
经过近三个月的围城,宋家军的「借箭队」和专门负责骚扰的队伍经常出动,
是以守军也经常分辨不清,日子有功,不但耗掉敌人五万多簇箭矢,守军更是军
心浮动。百姓们大都知宋家军纪律严明,是以只是闭门不出,并未从「生口」逃
离成都,不过有些原属于独尊堡系统、在成都有家有业的人开始乱了阵脚,纷纷
暗中命家族中人逃难。
除沈落雁无暇走开外,其他诸女就是再忙也跑来与元越泽聚了一次。最新消
息是云玉真带来的,北方天气转暖,中线和北线的战斗再次开始,沈落雁也暗中
开始将权力逐渐转移给战功赫赫的宋师道。
宋家军终于可以没有后虑的展开进攻,一切辎重供应早已准备充足,因为要
攻破敌方的深沟高垒,只凭步骑兵和一般刀剑弓矢是绝对没有可能。所以必须在
攻城器械、物资和组织方面准备妥当,为接下来轮番日以继夜的强攻作好后备保
障。
数月来,宋家军又建造起数量足够多的可移动望台「巢车」和「楼车」以图
能在高处窥望城内的情况,或发箭助攻。
了敌后必须攻敌,攻城战的第一步是「越壕」只有成功越过护城河,攻城的
器械和敢死队才有机会接近城墙,展开攻城战。宋家军将领们数年来不断学习新
知识,对攻城更是耳熟能详,这段日子已经截断护城河的水源,待其水浅后,以
装满土石的虾蟆车直接推入壕中,将深壕填平。
「填壕」后是「接城」战,「木驴」在这种情况下是必备之物。木驴为四轮
大车,顶部是尖斜形像屋脊似的巨木,不怕弓矢,亦不惧石击,且蒙着药制牛皮,
不容易燃烧,其下可隐藏近百战士,在掩护攻城具有奇效。
接近城墙,就是各式攻城工具派上用场的时刻,飞楼、撞车、登城车、钓堞
车、火车、高楼、云梯和冲击城门的巨型檑木,都以雷霆万钧之势,攀城、撞墙、
击门,务要登上城头,并在城上站稳阵脚,再逐步扩大突破口,消耗敌人的意志
和防御力。
三月廿五,当一颗流星在天空画过一道弯弯的光弧时,惨烈的攻城战终于拉
开序幕。
元越泽、祝玉妍、玲珑娇、傅君嫱就是刀枪不入的疯狂杀戮机器,永远冲在
最前线,可达志与三大俚帅并骑在前线指挥,统帅宋法亮则留在离城较远临时搭
起的指挥台上,以火把、号角、战鼓指挥全局的进攻退守。
不过无论宋家军准备如何充足,资源总是有限,所以攻城的主力都集中攻打
成都北门,对其他三门的进攻规模则小得多,作用只有牵制敌人,防止敌人突围
逃走。
元越泽夫妻四人身先士卒,直冲城墙展开屠杀,守军似是早预知此招似的,
并未混乱,四波人分别缠住元越泽四人的同时,城河对岸先冲到护城河下数千盾
牌手,站定后蹲躲在盾后,弩箭手们接着冲至,躲在盾牌手后,举弩发射,一时
漫天箭雨往墙上洒来。接下来的是火箭兵和推车巨弩箭机和投石车的战士们。
守军大都躲到城垛之后,避过一轮箭雨后,开始以沙石、滚油、火箭还击。
元越泽四人始终没能力瞬间杀死千百人,只有尽力屠杀。那边厢,双方各以
矢石火器互相攻击,外墙和城头均有撞击和火灼的累累痕迹,但都只是表面伤痕,
不损结构,守军居高临下,矢石充足,虽被冲上来的四人和不时发来的火炮弹杀
得伤亡惨重,却始终能将城墙守得固若金汤。
十数日下来,双方损失严重,伤亡数都已过万,暂时停歇整顿。
宋家军一直没能突破护城河,宋法亮终于发觉到此河的秘密:原来截断水源
后,护城河并未浅多少,了解成都内状况的石青璇立即说这恐怕是因为解晖早前
已将独尊堡的护城河水引向城外,要知道独尊堡的护城河乃是活河,不需引进河
水,因为河底有泉水喷出,想截断也不可以。于是宋法亮想出开凿支流,把河水
引走的破解之法。
休息了月半许后,宋家军终将河水引走,攻城战再次拉开序幕。
抢攻了五日五夜,宋家军在先锋部队的掩护下以土石把护城河填平,随后把
攻城的有护甲保护的登城车、檑木撞车和飞楼等战车推过填平了的护城河。登城
车和城墙一般高,使攻城方的战士能迅速攀车登城;檑木撞车负着尖包钢铁的坚
木,能对城门和城墙施以连续的猛烈撞击;飞楼则供箭手之用,反以居高之势,
向墙头的守军袭击。
城上城下多处地方冒起火头,烟屑横空。有的是拜以投石机发放的火炮弹所
赐,有的则是因双方火箭而烧着的各种木制工具,有的已成灰烬,一些仍在熊熊
燃烧,送出团团浓烟,遮天蔽空。
攻城的宋家军已靠攀梯登上城墙,朝墙头的敌人攻去,守军则凭高墙拼死抵
挡攻方,将企图攀城的敌人消灭在垛口或城墙下。除了近身的肉搏,漫天的箭矢
和投石似飞蝗般于城内城外不断交投,不住为这无情战事增添亡魂,倍显战况之
惨烈。
在城内城外的火把光照耀下,承受了太长时间无间断狂攻的守军已显疲态。
任他们信念如何坚凝,始终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光是不知疲累的元越
泽四人杀死的守军已逾万五,这是多么可怕的数字!檑木撞车一下接一下的冲击
城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更好似催命符一样砸在他们的心头。
信念已近崩溃边缘。
「轰隆!」
一声,坚固的北城大门终不堪连续冲击,颓然往门道内倾倒,扬起满门尘屑
木碎。
同一时间,负责撞门的檑木车队迅速后撤,宋家军士气大振,喊喝震天而起,
把厮杀声和兵器交击的声音完全掩盖,长枪步兵和马刀骑兵由两翼如怒潮般往城
内压去。
元越泽每战都在城墙上,自然察觉到城内街巷内埋伏有大批骑兵之事。
果然随着一阵密集的鼓点,大队敌骑从城道蜂拥而出,蹄音轰鸣,分成数股
往四方八面突围,见人就杀。
城头城内,展开更激烈的近身肉搏战。
又一阵怪锣声响起,打着川帮和巴盟旗号的战士们在各族首领的带领下冲出
紧闭的房门,里应外合,援助宋家军。
一时间,战场乱成一片,哭喊声震天,在火头四起,浓烟火屑蔽空烛天,一
片血红有如修罗地狱的成都城内,血肉漫天飞舞,一片末日的惨厉气氛,令人惨
不忍睹。
宋家军的信号兵放出烟花信号,其他三门的外的士兵们放弃强攻,开始后退
布阵,防止敌人逃走。宋阀的骑兵雄师踏过被破开的城门,寸步不让地冲入城内,
继续深进,为首的几名将领杀意沸腾,状若天神,后面潮水般涌进来的战士们大
受鼓舞,与顽抗的守军展开最残酷的巷战,宽厚的城墙完全失去防御保护的作用。
追逐巷战一直进行到天黑,守城军伤亡极巨,已是强弩之末。
宋法亮手中不停,高声断喝道:「李建成和解晖缘何不出来?尔等大势已去,
尚愚忠顽抗,可对得起渴求和平的成都百姓?」
元越泽同时附和道:「李建从未露过面,算什么太子,算什么统帅?」
每趟攻城前,宋家军均向李见成和解晖招降,一直被守军坚决拒绝。今日这
等情况下,宋法亮此话一出,作用更大。参与巷战的守军们大部分斗志消退,弃
械投降,只有小部分李建成的亲兵依旧负隅顽抗,作最后的垂死挣扎,在范卓等
「老成都」的帮助下,宋家军迅速将反抗者或杀或擒。
宋家军分出一部分负责照顾伤员和收拾残局,清理街道上形形式式的各类杂
物和尸体、修整损毁的城墙、收编降军、安抚百姓,以图尽速恢复成都的秩序和
居民的正常生活。大部队则在范卓等人带领下火速分散开来,成网状围向成都北
郊的独尊古堡。
李建成和解晖已是势穷力蹙,宋家军虽损失不轻,却士气激昂,洋溢着一片
大胜后的喜悦氛围。
元越泽夫妻四人在他们眼里已是活神仙,只要有他们在,还有什么可怕的?
元越泽与祝玉妍带领一批千人骑兵沿空寂无人的官道北行,突见前方烟尘飞
起,宋家骑兵团立即停下戒备。
对方眨眼已奔至元越泽面前十丈许处,勒马收缰,战马仰嘶,原来只有十多
骑,为首的是身着普通武士服的解文龙,他风尘仆仆,面带忧色,见到元越泽时,
露出更为复杂的神色,与护卫们下马趋前两步,抱拳道:「家父请元兄单独一叙,
不知元兄方便与否?」
他的声音沙哑,眼睛红肿,可知成都战役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元越泽笑道:「那就有劳解兄。」
说完给了祝玉妍一个眼色,独自随解文龙去了。
解晖表情肃穆,正襟危坐在充满神秘和威严的主堂正中,一名相貌清秀神态
温婉的少- 妇怀抱婴孩跪坐在他身后不远处。
元越泽与解文龙一前一后进入主堂,被请入解晖对面安坐。解文龙亲手为二
人斟茶,斟到解晖那杯时,有力的大手竟微微颤抖。随后坐到一旁。
自元越泽进屋起就一直灼灼盯视他的解晖亲眼看着他喝完一杯茶,方缓缓开
口道:「元兄弟竟不怕解某在茶中下毒吗?」
元越泽淡淡道:「堡主可能不知,我的身体有些特别,任何毒素对我都起不
到作用。」
解晖微一错愕,问道:「请问此战伤亡人数是多少?」
元越泽道:「尚未统计,粗略估计两方共死亡近十四万人,伤者不计其数。」
解晖沉默下去,探手抓著茶杯,目射出痛苦、无奈、惭愧、失落、伤情、不
甘等各种复杂的神色,解文龙与那少妇立即露出紧张的神色。
良久,解晖才长长地出了口气,露出苦涩的笑容,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年,
哽咽着道:「我输啦!元兄弟异日若为皇,勿忘此教训!」
元越泽竖起小拇指,失声笑道:「不瞒堡主,我这人没什么优点,有一点却
敢自夸,那就是比较有自知之明。论武功和学识,我自问不输任何人;若论文才
和治理天下的政经大略,我绝对是这个。况且我最羡慕天上自由自在的鹰儿,为
皇就好比硬要将我关在像笼子的深宫里,等闲不能出户,这等若剥夺我与生俱来
喜爱四处飞翔,不受拘束的天性和本能。」
解晖一双虎目射出奇光,仿佛要把他看透一般,片刻后才一字一字的缓缓道:
「说得好!此次战争皆因我的一个决定而起,不知我解晖的一条命可否换得解家
族人的安全?」
元越泽皱眉欲开口时,解文龙和那少- 妇一同悲呼道:「爹!」
解晖抬掌,解文龙二人再不敢开口,惟有垂首低泣。
元越泽摇头叹道:「自古有胜必有败,堡主或者认为我是个伪君子,但你不
需如此,我绝不会害你解家半条人命,如违誓言,形同此桌!」
重重一掌拍在厚木几案上,登时木裂屑溅。
解晖伸手捞回自己的茶杯,大喝一声「好!」
一干而进。
——
第153章
解文龙和那少- 妇立即扑了过来,泣不成声。
元越泽一动不动地看着解晖。
解晖凄然一笑,轻声道:「李建成这背信弃义的鼠辈,我们本有一条秘道可
供逃生,岂知他先逃走后为防被人追赶,竟落下大石,害得我族人无法逃生。我
的一个决定使巴蜀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哪还有脸面活在这世上!」
说到这里,他呼吸急促起来,面色变的苍白一片。
元越泽明白到他刚刚用的茶杯里定已放了毒药,心忖可能他还怕你的族人连
累他逃跑吧!
解晖的声音已转微弱,继续传入他耳内,道:「我知元兄弟志在天下,非是
想……杀光……所有人……多谢你放过……文龙和我孙儿……」
元越泽哭笑不得,解晖至死都把他当成一个阴谋家。接着又记起这少- 妇应
该就是解文龙钟爱的那个怜儿,于是也不多解释,郑重点头。
解晖脸上突然现出一片红晕,涣散的目光也开始凝聚起来。解文龙夫妇心知
他是回光反照,哭得更厉害。
解晖无力倒在儿子怀里,凝望着天棚,眼中射出梦幻般的彩泽,仿佛沉浸在
深刻的怀念中,喃喃道:「解家必能在文龙手上发扬光大,我可以放心去了。清
惠啊!我……」
话未说完,咽下最后一口气,撒手归西。
元越泽出得独尊堡,将解晖之事讲出,宋法亮立即带头同意他的决定,其他
将领自然也无异议。于是大部队也转头参与到收拾残局的工作中,忙了十多个时
辰,才算初步整理妥当,接着为牺牲的战士们举行丧礼,死者优恤处理停当后,
全军才去歇息。
是役宋家军伤亡过半,除逃掉的李建成及部分亲信外,几乎全歼守城军,只
半年时间即将成都夺入手中,长安震动。
翌日傍晚,范卓宴请元越泽、宋家军重要将领、解文龙和巴盟一众首脑,相
约为保成都和平而衷诚合作,得到众人一致支持。解文龙对这些人没有半分斥责
自求解脱,已入土为安的解晖的行为心生感激,保证日后定与其他势力合作,振
兴巴蜀。
席间有过一面之缘的范采琪和「虎衣红粉」欧阳倩二女对元越泽频送秋波,
丝毫不掩饰亲眼见过他鬼惧神惊的实力后所产生的崇慕之情,宴后,元越泽立即
告辞西行。众人听他说了刘昱的事,都明白若能杀死此人,比夺取半壁江山都重
要,颉利日后更是只有引颈待戮的份儿。所以虽知若有他在,日后攻下汉中也会
轻松很多,却也不敢留他。宋家军损失不小,暂时无力北上,所以选择稳守成都,
适当时候再配合其他两线的友军行动。
洛阳,城主府。
沈落雁在书房审阅签押各式颁令、授命、任用等千门万类的文件案联,忙得
天昏地暗,许久才停了下来,打了个哈欠,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美眸一挑,对坐
在一旁捧着书本发呆的张出尘调笑道:「是否在想夫君?」
张出尘冷艳绝伦的俏脸上立刻飞起两片淡淡的红晕,口里硬气道:「他是你
夫君,和我有什么关系?」
沈落雁咯咯娇笑,随即垂下香肩,颓然道:「累死我了!」
张出尘遂记起曾见过寇仲在办公时对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案牍批文一类的东西
而苦丧着表情的情景,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上前为她按摩肩膀,道:「多
少人都想坐上这个位子,你还抱怨什么?」
沈落雁舒服得轻哼起来,闭目笑道:「可惜,我始终不是你说的『多少人』
中的一员。」
顿了一顿,又道:「自从月许前传来成都大破的消息后,夫君携玉妍姐她们
几个西去,再无消息传来,也不知到了蒲昌海没有。」
张出尘「噗哧」娇笑出声,探指括了几下她的脸蛋儿,仿佛在笑她大白天思
- 春却不害羞。
沈落雁扁了扁小嘴,正欲给这冷美人讲讲男女间的动人滋味时,一阵微不可
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张出尘坐回原先的座位,敲门声响,跟着面带喜色的云玉真闪了进来。
坐下后,始道:「鲁师的二百艘新式斗舰已完工,正通过东南水路运来,十
几日就可运抵回洛,驻守在那里的二哥也可大展身手了。」
沈、张二女面露喜色,洛阳军论财力不输李唐,可军备方面筹措始终不及对
方,这批战船将是他们渡河作战,将大河中下游完全控制住的最好助力。
云玉真继续道:「杨将军在缺门诱敌深入,随后以埋伏大败唐军,重伤对方
大将秦叔宝,斩敌近千。李世民见大势已去,惟有后退。我军一路追杀,唐军兵
分两路退往峡石和集津,我方先头部队已开往渑池;随后,于鹿桥驿和三涂山对
峙的其他两路唐军军心大受影响,被迫回守长水和伊阳,几位大将军已追了过去。」
沈落雁秀眉蹙了起来。
云玉真似是没发觉她的变化,继续眉飞色舞地道:「独孤将军自半月前攻下
黎阳后,稍事歇息便北上攻安阳;被落雁派去与少帅军汇合的刘将军已开始在山
东河北招募窦建德的旧部,大河北岸的棣州、阳信、安德等城的唐军守将纷纷遭
不满的百姓和窦建德旧部所杀,少帅军与刘将军月余内兵不血刃,连下数城。小
仲于阳信城集结大军,准备不日即北攻驻扎在重城饶安的李元吉和幽州总管李艺
的合兵。」
李艺即前幽州黑道大豪罗艺,他先前只是与李元吉合作败大夏军,大夏亡后,
李唐声势大盛,一直就是望风驶舵的东北各大势力如高开道,罗艺之流便向唐室
归降,高开道原地驻守,罗艺则被封为幽州总管,和徐世绩一样御赐李姓,易名
李艺。
沈落雁只是默默听着,云玉真的声音又传入她的耳内,道:「不过据少帅军
的信使说,登州和黄信等山东沿海诸城又开始有大批契丹和高丽混合的海盗部队
出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少帅虽留下重兵,始终不敌深谙海战之道的海盗。」
沈落雁无奈苦笑,叹道:「李元吉暗中已与突厥人合作,我们西线也很可能
中了李世民的诡计!」
云玉真二女愕然。李元吉与突厥人合作尚好理解,因为从前的东海盟就是这
样,高丽人擅海战,岂但人擅武,这两方人与元越泽都有着说不清的深仇大恨。
龙泉大败后,东北形势发生变化,他们归顺突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选择与
颉利合作乃是必然。成都已失,李元吉心生惧意,与暂时无力南下的突厥人合作,
颉利一伙人助他牵制少帅军的兵力,李元吉压力也可少上许多,双方皆有收益,
此再正常不过。只是二女一时间无法弄懂沈落雁为何说出后面那句话。
沈落雁又道:「李世民从未放过任何取得我们虎牢到偃师生命线的机会。」
二女深思半晌,方露出恍然的神色,对沈落雁的时刻放眼全局,敏锐的军事
头脑钦佩不已。
李世民擅守,向来谋定后动。浅水原、柏壁之战已是最好的例子。眼下双方
对峙大河两岸,独孤峰的军队也已开入河北,李世民只要适当给西线的洛阳军一
些甜头,不怕洛阳军不上钩,而他本人不但可以亲手策划从武德渡河强取兵力空
虚的虎牢,甚至还可暗中亲自领军。一旦虎牢失手,洛阳军与少帅军的联系就此
切断,被攻的寇仲和独孤峰等人必受影响而败。就算回攻虎牢,因西线和大河南
岸部队受到牵制,无力顾及东线,李世民自然能守稳虎牢,还可等待尾追独孤峰
等人的李唐军接应,李唐军随后继续蚕食周边地区,洛阳军和少帅军将被牵着鼻
子走,最终大败。
张出尘叹道:「李世民当真是不世名将,尚好我方还有落雁。」
沈落雁微微一笑,道:「成都情况如何?」
云玉真道:「李唐又调集新军近十万入驻汉中,勤加操练,积极备战。宋家
军元气未复,暂时无力北上。」
沈落雁又问道:「可有李建成的消息?」
云玉真点头道:「成都大败后,李渊气得暴跳如雷,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掌聒
李建成,随后将他关在东宫里,不准外出。半月后,李建成在李渊寝宫前连跪数
日请罪,最终虚脱昏迷,李渊和当晚宠幸的一名妃子亲自出来将其扶入寝宫,没
人知道他们说过些什么,三日后,李建成神采飞扬地回到东宫居住,一直到现在。」
她们之所以这样清楚唐宫内发生的事,正是由于有熟悉唐宫形势的韦怜香和
了解唐室许多计划的重臣封德彝暗中通信。韦怜香是祝玉妍的师兄,封德彝则因
与宋缺有过命的交情,二人均有振兴汉统之心,志同道合,遂暗中帮助宋家。
沈落雁清澈的美眸射出深不可测的智慧光辉,嘴角飘出一抹诡异的笑意,起
身淡淡道:「替我叫行之过来!」
声音清楚地传入门外守卫的耳内,守卫应诺而去。
日已西沉,大河两岸营地处处,灯火点点。表面看似宁静和平,互不侵犯,
内里却蕴含着一股压得人难以喘息的山雨欲来前的紧张气氛。
宽敞的木制高帅台上,李世民安坐太师椅,纵目遥望大河对岸的营地、城镇
和更远处苍郁叠翠的峻岭丛山。身后站着李世绩、冯立本、长孙无忌、尉迟敬德
和庞玉等高手将领,十名浑身武装的精锐玄甲战士护在周围。
此处是李唐设在温县以南,紧临大河的七里铺河滩处重要军事据点。李唐与
洛阳军的兵力并不允许他们沿着大河一字型对阵,所以皆沿河岸建立可相互呼应
的临时码头、哨塔和木寨,成为原始却有效的防御措施。哨塌密集,高近十丈,
上有哨兵箭手站岗,以监察戒备。每隔里许才会有这样一个大型集结帅台,水上
战船队负责在己方控制的水域日夜巡逻,以配合哨塔上的卫兵;陆地兵种则分批
在木寨后驻扎休息,为随时可能爆发的大战养精蓄锐。
辽阔的河面在温柔的月色下粼光闪闪,见证了无数毁灭与再生、勃兴与灭亡、
溃败与胜利、屈辱与征服的河水一如往昔,平静地向东方深黑处流去。
塔下一阵脚步声响起,继而上来一位的唐兵,敬礼后将一张字条递给面色凝
重的庞玉,再由庞玉恭敬递给李世民。
李世民看毕,仅是微微一笑,深吸一口带着河水气味的清新空气后,将纸条
递给身后的诸位大将传阅。
到尉迟敬德这没有多少心机的武将看毕后,拍手赞叹道:「任元越泽和沈落
雁狡猾如狐,还不是中计!」
李世民没有回过头来,沉声问道:「世绩对于信上的消息怎样看?」
听了尉迟敬德无心的话后,面色开转不自然的李世绩干咳一声,肃容道:
「我们的细作不会传假消息,上面所说今日下午有一辆普通马车行出城主府,而
主管洛阳行政军务的虚行之却没有离开,那么几可肯定车中之人必是落……沈落
雁无疑。」
李世民微微颔首,一旁的长孙无忌接口道:「沈落雁确非等闲,恐怕她察觉
到异样,欲亲自去查看西线会否中了我们的诱敌深入之计,却不知引她西去也只
是我们计划中的一个环节而已。」
李世民闻言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庞玉善于把握主上的心情,立即冷笑道:「我们的人早回报说元越泽带着祝
玉妍、傅采林的三弟子还有几个女人西行进入大漠。此人果真狂妄嚣张,以为把
事情交代好了就可以不管洛阳了,哼!」
听到元越泽的名字,李世绩眼中登时凶芒大盛。
李世民笑道:「听说洛阳军民中有一大部分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军民上下一
心,却不见元越泽或沈落雁有任何称帝的意图,各位如何看?」
李世绩不屑地哼道:「那妖人不过妄图征服整片大地后才称帝吧!那才是真
正的君临天下。」
长孙无忌冷然道:「无忌同意李将军的说法,元越泽不惜牺牲过半宋家子弟
兵,也要在半年内强取成都,如此不但使失去巴蜀支持的我们立时陷入窘境和被
动,更使得暗中阴了宋智一把,宋家军实力大减,异日如何与元越泽讨价还价?
少帅军那方面就更不用说了,以寇仲的为人,怎敌得过险诈的元越泽?他此时西
去大漠,无非就是想与中土同时行动,准备在最短的时间内一统中原塞外罢了。」
李世民叹道:「可惜啊可惜,元越泽你意图很好,自大却是你最大的缺点。」
接着话锋一转,道:「与我们的『暗兵』联络得如何?」
庞玉躬身道:「秦王的命令已下达,我大唐儿郎们只等秦王亲自去带领他们
冲锋陷阵。」
李世民长身而起,转身微笑道:「好!谁与我同去?」
洛口仓也叫兴洛仓,地处洛水沿岸的丘陵黄土岭上,此地土层坚硬干燥,又
有的水路运输之便,西通洛阳,东达山东,南到扬州,北至河北,可谓是四通八
达,形势险要。
洛口仓原来的规模只有方圆二十余里,是杨广为将从江南经大运河运来的粮
食囤积而建,共有三千窖,每窖藏粮八千担,可容纳粮食近两千五百万担,是全
国最大的粮仓,后瓦岗军夺取该仓后,李密又令增筑兴洛城,周围四十里,使洛
口仓扩大了几倍。瓦岗军就是在这里建立了政权。沈落雁当政后,对洛口仓的加
固建设从未马虎过,只因当年她也是李密的手下,深悉洛口仓的重要战略意义。
李世民当然也深知此地的重要,所以在未能将势力扩展至大河以南前,以闪
电战取固若金汤的虎牢关绝无可能成功,只有先取洛口仓,同样可以切断洛阳仓
以东的生命线,继而以之为基地,扩大势力范围。
将军府。
邴元真微闭双眼,惬意地躺在长椅上接受新娶的娇媚小妾的按摩。
他与单雄信均为当年瓦岗军的旧将,后与李密宠信的徐世绩、沈落雁等新贵
不大和睦。不过沈落雁登上洛阳城主之位后,对他没有报复,反是量才而用,封
为大将军,派来镇守洛口。邴元真虽一介武夫,却也知自己虽熟读兵法,却欠缺
胆色,非是冲锋陷阵的人选,所以守城才是最适合他的,于是更对沈落雁的气度
和本事佩服不已,宣誓效忠。
门外突然有亲兵通传:沈落雁来访,已在书房等候。
邴元真大吃一惊,知沈落雁在此时亲自前来定有大事发生,连忙挥退小妾,
着手下通知重要将领谋士们立即过来,自己步向书房。
这是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刻,邴元真手下的将领谋士们动如雷霆,几乎与邴元
真前后脚进入书房。
书房内只有沈落雁一人,一袭银盔素服将她衬托得英气勃发,明丽照人。
众人客套一番后落座,邴元真才试探问道:「城主亲自前来,不知……」
沈落雁微微一笑,将西线的事情讲出,道:「我来只是想亲自会会李世民。」
众人都非蠢材,瞬即把握到她话中的意思,纷纷望向最有说话资格的邴元真。
邴元真沉声道:「我们如今在大河上对峙,李世民除非强攻,否则绝对无法
成功渡河,遑论攻下洛口!」
顿了一顿,继续道:「无论李世民如何强,要取洛口都必须以雷霆之势才行,
否则我们援军一旦到来,他只有受死的份。城主派来的负责监听的战士们日夜都
在轮流监听洛口地下的动静,李世民想挖地道混进来都不可能。」
沈落雁摇头道:「邴将军该知李世民擅长什么?」
邴元真愕然道:「从过往的战绩看,李世民最擅长示敌以弱,诱敌来攻,待
敌人气势泄得差不多时,方一举出动。李世民更是亲率玄甲轻骑兵,迎头杀入敌
阵,锐不可当,通常能一直杀到敌人的队尾,贯通到底,再杀回来,反复冲击,
直到敌人阵形大乱,丧失斗志,大部队同时掩杀过去,这个战术几乎是百战百胜。」
说到这里时,他的眉头开始锁了起来,思绪飞速运转。
这凿穿战术正是李世民多年战斗下来总结的精华,是一种在战斗中集中己方
优势兵力寻找敌人的薄弱之处去集中攻击,以达到将敌人的防线破其一点使其整
体崩溃的战术手段。
沈落雁轻声道:「我们为何选择暂时与李唐对峙,而不是全面进攻?」
其中一位谋士恭敬答道:「单以目下的作战能力看,无论是洛阳军还是少帅
军,都较常年作战的李唐军弱上许多,宋家军因水土问题,来到北方恐怕也非李
唐军的对手;但我方有鲁大师发明的各类守城工具,故暂时选择与敌人对峙,底
下则不断招兵买马,训练士卒,待到力量足够壮大十才决战,则一战可定天下。」
听着谋士的话,邴元真脑中灵光闪过,沉吟道:「城主是说唐军探子已大批
混入我方?」
沈落雁点头道:「我们从未停止过招兵买马,对于商贾贸易也无太多限制,
若敌人有心,不但可混入我们军队,更可将大批乔装的战士派出关外却不被人所
知。」
邴元真与一众谋士面现骇然:眼下洛阳军、少帅军、宋家军三方部队只是驻
守国线上,整个内部只有南方的林世宏,大江以北实际上是很空虚的,若敌人真
的有心这样做,那么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肯定有不知多少唐军混了过来,他们
的武器和战马同样也可混过来,反正不会放进城内,只要安排在附近的大山里即
可,自然很难被人发现。以有心对无心,这批人绝对是李世民最大的助力。
邴元真无奈地道:「就算明知李世民想要对付洛口,我们恐怕也没有时间去
找他的伏兵到底藏在哪里了……」
他这话并非谦虚。只因敌人若要聚集,肯定会选择险峻的山头。方圆百里内,
山林处处,要找一支蓄意隐藏的部队,在短时间内谈何容易,而大战已迫在眉睫,
李世民恐怕也早混过来与唐军接头,准备在唐军渡河佯攻,吸引洛口兵注意力的
同时实行凿穿战术。
沈落雁微笑道:「我推测李世民混过来的军队皆是玄甲精锐,人数应该过千,
其他兵种或许也有,但应该不多。因为担任这种作战任务对武力要求最高,要求
个个都是以一挡百的猛士。」
接着面色一顿,轻声娇喝道:「进来吧!」
邴元真等人只感到莫名其妙时,眼前一花,一道魁梧的身影已出现在房内,
抱拳道:「洛水大堤确实被人暗中动过手脚,只要十人左右的力量就可令大堤随
时崩溃,冲击洛口。兄弟们仍潜伏在原地,等城主命令。」
邴元真等人一听洛水大堤被人动过手脚,脊骨登时窜起一股寒意,直凉到脑
后。这代表着他们的失职,若没有沈落雁,恐怕洛口被李世民夺下时,守军还不
知是怎样败的呢!
邴元真慌忙率众跪地请罪。
沈落雁请他们起来,分别入座。诚惶诚恐的邴元真等人这才看清楚来者:他
脸庞瘦削,面色平静,双目精光慑人,身着黑色夜行衣,背负长剑,腰间挂满各
种奇怪的环链,最引人注意的是此人身上散发着一股绝世高手独有的强横无伦气
势,修为比曾被洗髓伐毛过的邴元真只高不低。
沈落雁介绍道:「我今趟来带了二十名穷奇卫队的战士,这位是队长阴显鹤。」
邴元真先是一呆,接着现出欢容,其他人却是一头雾水。
沈落雁登上城主之位后,暗中开始打造三支王牌卫队,分别是梼杌卫队、浑
沌卫队和穷奇卫队。
梼杌卫队主要负责探听机密消息,首领是洛其飞;浑沌卫队则是游击队伍,
去年冬初偷袭李唐粮草队就是这批人的「杰作」首领是王玄恕;穷奇卫队仅接受
沈落雁一人命令,从暗杀到大规模战斗,无所不能,首领原是张出尘,后因男女
有别,不方便行动,故提拔了元越泽的大舅哥阴显鹤。
经过两年多艰苦锻炼,三支卫队才算成形,每队仅有六十人,但都经过洗髓
伐毛,任何一人拿出去都是超一流高手,在鲁妙子的最先进装备支持下,行动时
快似奔雷,狠辣无比。只从卫队名字取自《山海经》中的凶悍绝伦的异兽这一点
就可猜到他们的威力。
第154章
知晓三支队伍存在的只有洛阳军方的重要将领,邴元真也是其中之一,其他
谋士将领虽不了解,可一看大将军的放心神色,他们也放下心来。
沈落雁对阴显鹤道:「阴大哥请派五名弟兄注意洛水大堤,其他人请立即去
查看虎牢关外的汜水大堤,另提醒守将秘密派人查看虎牢北的黄河堤坝。因为要
养精蓄锐,所以李世民今晚一定不会发动攻击,明晚可就难说了!」
阴显鹤领命离去。
沈落雁扫视一众心悦诚服、待她下令的将领谋士,道:「我在巩县时已发觉
城北的洛水堤坝有问题。若我猜得不错,洛口仓旁的洛水堤坝这一手,非紧要关
头,李世民绝不会动用,巩县和虎牢关应该会在洛口发生战争时被大水淹没,这
样一来,我们的援军很难快速来援。」
沈落雁的分析合情合理。众人纷纷点头:利用大自然的水力来为自己造势,
确是最好办法。由此更可见李世民绝对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枭雄。因为堤
坝决口,遭殃更多的是附近百姓。李世民要夺的是洛口仓,当然不会在正常情况
下水淹此地,若夺不下来,再掘开堤坝,毁灭洛阳军的粮草才是他的真实意图。
沈落雁幽幽叹了口气,复又道:「听说李世民一向作风稳健,思虑慎密,绝
不会让敌人有偷袭他的机会,我们这次就来一招『请君入瓮』!」
第二日,洛口一切照旧,傍晚时分,李唐水军终于开始发动进攻。
在李世绩的指挥下,数不清的火箭冲天而起,照亮了河道,分往洛阳水军的
几艘战船及临时码头洒去。接着是蓄势待发的劲箭石机,全部攻向对岸。
到火箭临身时,洛阳水军才如梦初醒,战船上已起了数处火头,不要说还击,
连自己都难。于是纷纷跳水逃回岸边。
唐军步兵骑士们则在疾若闪电的战船掩护下迅速铺起早就造好的浮桥,有秩
序地往对岸冲去。
万五唐军到达对岸后,按计划分工。由于有原来洛阳军的设施在,所以唐军
仅要立起军帐和木栅,挖出深壕以做防御设施就已足够。
立营之要,在乎「下营之法,择地为先」是为达到「自固」和「扼敌」两大
军事目标。不但是宿营地和指挥部,保障安全的庇护所,储备粮草和器械的供应
站,更是扼据战略要点,阻止敌人进犯的军事要塞。因受地利影响,唐军只有靠
水立营。如此一来,不但可借对岸源源开过来的战船之势,更摆出一副破釜沉舟,
退此一步即无死所的架势。
唐军营地外围选择的是攻守兼备的前偃月后方形营,指挥部所在的地点为方
形阵,紧靠大河码头,前方则是弧形弯月,分左中右两点,面向三里许外的洛口
仓。偃月营阵前则是挖深壕立木栅,鸠占雀巢的唐军弓箭守卫们登上高高的哨塔,
与营地最外围巡逻敌军的两队百人骑兵共同监视敌军,水军则负责清理河面上的
船只残骸和障碍,九千混合兵种分三组列阵,分别由李世民座下大将李世绩、尉
迟敬德和擅使一把双刃陌刀的阚棱三人带领,没有半点马虎。
李世绩独自策骑立在中军阵的最前方,极目漫空星斗下的洛口仓。
良久,他回过神来,长长叹了口气,身后响起尉迟敬德沉雄的声音,道:
「李将军可是发觉哪里不妥?」
李世绩皱眉道:「不知为何,我生出很不好的预感。」
策马而来的尉迟敬德大笑道:「今趟我们计划周详,且邴元真擅守不擅攻,
此等形势下,已由不得他不出兵,这不是正中我们之计吗?况且就算沈落雁可以
在破城前赶回来,大势已……噢!对不起!」
他知道「沈落雁」是李世绩最忌讳的字眼,立刻闭嘴。
李世绩勉强挤出一丝自嘲的笑意,他刚刚的确是在想念沈落雁,可惜她已是
别人的妻子。他却知自己永远也忘不了她,那足智多谋的巾帼红颜在他脑中从未
淡化过半分,所以他恨元越泽,更恨沈落雁分不清正邪好坏,向元越泽这邪恶的
妖人投怀送抱。
前方马蹄声响,将李世绩的思绪唤回现实,巡逻骑兵报告说洛口仓处邴元真
亲率近万人混合部队杀出城来,此刻已在里许之外。
李世绩与尉迟敬德对视一眼,同时点头:洛口仓总兵力不过才一万两千而已,
被李唐断去通往周围的通信渠道,邴元真也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全力反击,
以此之短对彼之长,正中唐军下怀。
李世绩举手挥旗,巡逻骑兵与尉迟敬德等人各自归位。
只半盏茶时,马蹄声震天,洛口仓的守军高举千百计的火把,踏着月色潮水
般从奔驰过来,在两千步以外停下。战鼓声起,洛阳军立卒伍、定行列、正纵横,
摆出一个前行持戟盾,后行持弓弩的拱月阵,形如弯月,凸出的部份对着对方中
军。除邴元真和几名将领在马上指挥,其他全是清一色的步兵,用的是高过人身
的大盾牌,盾下方伸出尖锥,可插入士壤三尺之深,加上枪戟箭矢的助守,不怕
敌方战马的冲击。
两军之所以都以步行的枪盾手作先锋,箭手居后,然后是机动性强的骑兵,
是因为只要步行的兵阵牵制对方的攻击,骑兵可从任何一方攻袭对方。
两军均以步行的枪盾手作先锋,箭手居后,然后是机动性强的骑兵,只要步
行的兵阵牵制对方的攻击,骑兵可从任何一方攻袭对方。
方圆数里内的所有树木早被砍伐,在这一望无际的河岸平原上,双方拼的就
是实力,潜藏在两翼伏击战术已失效。
同一时间,负责指挥的中军统帅李世绩扬起旗号,唐军方面登时鼓号齐鸣,
气氛拉紧,早已准备就绪的两翼军同时移动,准备趁杨军阵脚末稳之际,施展夹
击。邴元真手下那位谋士说得无错,唐军确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只看其推进
的阵势法度,能阵间容阵,队间容队,隅落相连,整而不乱,人人步伐一致,生
出千军万马推进的气势,已足可寒敌之胆。
邴元真冷笑一声,敌人现在两翼齐展攻势,迫得他的主力中军再无选择,必
须挺进交锋。如此一来,敌人的中军将在两翼掩护下分割开己方战阵,遭遇三面
围攻,邴元真绝对无力回天,甚至被一举击溃,然后唐军可紧咬着败返营阵的洛
阳军直攻洛口仓,甚至有可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攻陷洛口仓。
邴元真面色沉冷,挥动军旗,战鼓再起,洛阳军三阵不退反进。
在这两方人马逐渐接近的一刻,战场的气氛就像一条绷紧的弓弦,大战一触
即发。
战鼓号角声中,双方距离火速拉近至一千步。两军同声发喊,随骤转急促的
鼓点而加快步伐,两翼率先冲杀向敌军,双方弓箭手们全部拉满长弓,登时风云
色变,战意横空。
当两军冲至七百多步的距离时,号角声竟像约好了似的同时再起,两翼各杀
出一队近千人以上的骑兵,绕往外侧,从大外档配合步卒杀来,蹄声起落,轰传
整个平原,声势骇人。
双方的战术几乎一模一样。
战鼓齐呜,喊杀连天,双方战士漫山遍野却又阵形完整的奔杀向敌人,终于
展开正面交锋。
在邴元真和李世绩的指挥下,双方将士舍生忘死,对敌人发动狂攻猛击,从
远距离的箭射到近身的肉搏,此起彼继,无休止地进行着。马蹄军靴踢起的尘土,
遮星蔽月,双方互有伤亡,血染草原,尸横遍野,战况惨烈。
李世民率领一千一百名玄甲精骑由大河南岸二十里许的青石山上出发,奔雷
电掣般借山林掩饰驰往洛口方向。马蹄尽裹厚布,行进过程只发出极微弱的声响,
马上骑士们全身武装,人人神凝意舒,没有半分心情紧张的模样。
李世民信心十足:若单以渡河的方式,邴元真只要死守就可瓦解唐军的攻势,
但在周边城市遭水淹,无法发出求救信号的前提下再遇前后夹击,则洛口仓势难
保住。他亲自率领的这支骑兵就是如钉子般有穿透力的奇兵,只要赶到战场,保
证可将体力耗费极巨的洛阳军杀个落花流水。
远方隐约传来喊杀声。
紧跟在他身边的长孙无忌凑过来道:「此地距战场应该只剩五里许。」
李世民微微点头,接近战场三里许时,玄甲部队再无树木可用来掩饰行藏,
立即集结。
刚驰出一里不到,就听前方一阵沉闷得令人心浮气噪的马蹄声响起,李世民
等人面色一沉,立即打出手势下令停止前进,玄甲战士们纷纷取箭搭弓,瞄准马
蹄声传来方向。
从声音上判断,是单骑发出来的,谁敢独自前来?莫非是元越泽?
李世民等人目泛骇然,尚未来得及再多思考时,就见前方一个白点转瞬扩大。
一身紧身甲胄、英气懔然的沈落雁反握银枪,策骑一匹通体雪白,不见一丝
杂毛,神骏之极的战马,似缓实快地飞奔而来。银白的盔甲、浅灰色的披肩在她
身后半空随风拂扬,有如下凡的女战神。
一支极具灵性的鹞鹰傲然立在她的香肩上,冷目注视李世民等人。
沈落雁于李唐弓箭范围外停下,美眸环视,浅笑道:「秦王竟能混到我兵力
空虚的腹地,落雁佩服。」
李世民瞳孔猛缩,微笑道:「沈城主客气了,只是不知你是否想独自挡我这
过千天兵?」
他已隐约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头,沈落雁很可能已反客为主,这队负责执行
「凿穿战术」的玄甲骑兵是夺取洛口的主力,乃最强的一点,同时也正是弱点破
绽所在。为免夜长梦多,李世民当然是先下手为强。元越泽在塞外最强悍时,也
才一口气杀掉千名金狼军而已,外人皆知元越泽家中修为最高的只有元越泽、祝
玉妍、单美仙、婠婠和傅家三姐妹,沈落雁的实力当然不能与他们相提并论。
李世民预测对了,沈落雁就是在为后续部队的到来拖时间,她的修为虽及不
上元越泽几人,也非善茬。
沈落雁拍飞鹞鹰,策马缓缓前进,纤掌摊开前探,道:「请秦王与我到洛阳
小住段日子,天下大定后任你去留!」
「好胆!」
庞玉、长孙无忌等将领纷纷掣出兵器,团团环护李世民,戟指喝骂。
李世民冷笑一声,右掌轻挥,弓弦声连串爆响,过百枝劲箭从玄甲骑兵手中
脱弦而出,织成一片箭网,往进入射程的沈落雁激射而去,射箭者无一不是此道
高手,取点的准绳角度,均是无懈可击,沈落雁立时变成箭靶。
没人会相信沈落雁能在这种情况下同时格挡百枝劲箭。
但是她作到了。
许多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时,就见运枪成盾,人马无损的沈落雁已奔至唐军
阵前百步左右,突然腾身离马,迅如轻烟地前闪,寒星冷月枪冲着李世民面门激
射而去。
一时间寒光暴闪,劲风嗤嗤。
玄甲骑兵均是身经百战的猛将勇士,临危不乱。庞玉、长孙无忌及其他几名
李世民的亲卫高手同时出手,长孙无忌的玉萧、庞玉的剑、八名亲卫的枪戟,同
时奋不顾身的向沈落雁杀去。
其他玄甲战士们纷纷行动,欲以圆阵将沈落雁保卫,意图以最短的时间将其
围杀。沈落雁的爱马在敌人完成保卫前逃回后方。
沈落雁眼力何等高明,一看八名亲卫攻来的角度和时间,立知他们精擅长兵
器合击之术,加上都是一流高手的长孙无忌和庞玉,的确有两把刷子。
轻笑一声,沈落雁素腕翻动,枪尖先点往长孙无忌的玉箫,一触对方箫身,
再借势枪往庞玉吐去,看似杂乱,实则是借力卸劲的高明手法。
十人攻势网立即被破,银枪在刹那的时间里,枪头分十次敲在敌人的兵器上,
把他们杀得左支右绌。她强横的真气更是沿枪窜入敌体内,全力一击落空的长孙
无忌使人一口真气用尽,无以为继时,沈落雁的劲气已透兵而入,他们顿觉胸中
如受雷击,纷纷跌退开去。最后那名承受全部同僚气劲的士兵最惨,虎口爆烈,
血肉翻飞,长戟堕地瞬间,他整个人也栽倒下去,当场毙命。
一击得手,沈落雁咯咯娇笑,腾身后翻。面对周围射来的漫天箭雨,扬枪洒
出一片银影,再收窄枪圈,登时枪影滚滚,在她娇躯四周闪烁不休,将箭矢纷纷
荡开。
唐军呆若木鸡地目送着她飘飞回到十几丈外的白马背上,仿佛没经过打斗似
的在马背上翘起二郎腿,肩抗银枪,悠然含笑地打量着唐军。那种由极动转作极
静的对比,配合上她娇慵俏逸的从容英姿,确具勾心慑魂的魅力。
远处战场的喊杀声将这处的寂静衬托得近乎诡异。
李世民拔出佩剑,他本身亦武技强横,虽见沈落雁勇不可挡,仍旧无所惧。
正准备下令全力击杀沈落雁时,浑身狼狈的长孙无忌已回到他身边,耳语几句,
李世民面色微变,望向沈落雁身后漆黑的远处。
沈落雁立即擎抢道:「秦王为何不攻过来?莫非怕了我这小女子?」
玄甲骑兵立刻感觉受侮,虽没有喝骂,眼中的杀机却更浓烈。
沈落雁深知长孙无忌是李世民书下中最为冷静多智的人,不会因己方似能控
制局面而生出轻忽之心,还考虑到情势变化下种种应变的方法。而她在此拖时间
的把戏该已被敌人看穿,若李世民想逃,在援军没有到来前,以她一人之力,很
难将其擒下,所以先来个激将法。
李世民眼中闪过犹豫的神色:沈落雁在此,当然可能是仿效张飞当年在长坂
坡的作为,也有可能是为后续部队拖时间。
一时间以李世民的智慧也猜不透沈落雁的想法:退则可保万全,但河岸战场
上苦等他凿穿部队的李世绩等人损失可就难说了;不退则一个不小心下,将有全
军覆没的危险。从目下形势看,后一种可能性极大。
一直俯身的庞玉面色突变,起身至李世民耳边又说了几句,李世民面色开始
变得难看,道:「沈城主巾帼不让须眉,世民怎敢小看你!」
说完打出撤退的手势。
沈落雁暗赞一句这才是霸主级人物,拿得起放得下。庞玉定是听到阴显鹤率
领的后续骑兵赶来的马蹄声,才提醒李世民。此刻援军尚未赶到,她惟有全力杀
向有秩序后撤中的敌军,多杀一个是一个。
娇叱声中,沈落雁再次飞身而起,银枪挑荡翻飞,狂风卷扫般带起漫天枪影,
荡开一波劲箭后,枪影翻滚得更为激烈,长江大河般往殿后的敌军潮涌过去。无
孔不入的劲气配合着收放无定,教人摸不着虚实的招数,挡者披靡。
此消彼涨下,她越战越勇,每一枪攻出,必有人应声倒地。
听着身后接连传来的亲兵惨叫,李世民睚眦欲裂,却又不敢停歇,一路飞奔
向青石山方向。
你们到这里来,就是要舍弃一切希望。
与几女并排卓立在流沙壅塞的古董滩上,遥望远处的阳关,元越泽不由自主
的想到这句但丁的名言。这也是他亲自到过沙漠后所能记起的惟一一句话。
从成都出发,一路西北行进近两个月,他们走的大都是荒芜的平原,间或会
有位于盐碱地中的大湖和小片草原,今日,终于亲眼见到了真正的沙漠。
在视野所及的范围内,劲是光秃秃的岩石和平展的黄沙,连续不绝地伸向四
周,这种令人厌倦的单调景色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似的。沙粒反射的光芒,令人
眼睛极不舒服。人类在无垠无际的沙海里,渺小得可怜。
沙漠中的温差很大,夜里冷如极地,白昼酷热异常,玲珑娇介绍说太阳未出
前,沙子总是霜雪般冰寒,可是太阳出来后一个时辰不到,沙子立时滚烫火热,
蒸炉般烤灸着每一个竟敢践踏它们的人。
太阳终于西沉下去,滚滚热浪被刺骨的寒风所替代,刺眼的白光被一种美丽
的淡蓝色调换了下来。深黑得发蓝的天空里,嵌满了恒河少数的繁星,使人深受
这宇宙浩瀚无边所震撼,对于广阔的沙漠也较为忍受得了。
元越泽与几女靠石搭起简易帐篷,用过晚餐后,围坐大石上,仰望夜空,体
会着那种人类初步进化后的原始社会感觉。
几女在一旁唧唧喳喳闲聊着,听玲珑娇大谈塞外民族的风俗和无边沙漠的恐
怖,元越泽与祝玉妍则并肩而坐,默默欣赏着壮丽的星空。
祝玉妍突然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元越泽揽上她的纤腰,轻叹道:「宇宙与生命之秘一直是自古以来无数人探
讨的话题,我认为宇宙其实与生命一样,是生灭的不住循环,每一次的死亡,就
是另一个再生的开始。在这宇宙的生死之间,无数的生命诞生了,但又随着宇宙
的毁减而消逝。我突然想到,生命的一个目标,就是不但要在这宇宙的生灭里达
至永桓,还要超越这宇宙的生减,达至真正的不朽。在其一程度来说,这亦是超
越宇宙的法门。」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震,缓缓闭上双眼。
唧唧喳喳的几女瞬间安静下来,纷纷瞧向他们二人。
对一个人来说,能破碎虚空,勘破生死已是最大造化和目标。可元越泽刚才
的话远远超越了这个范畴,那涉及的是宇宙的起源和灭绝。
元越泽再次睁开双眼时,见到几女都围坐在他身边,面带古怪地瞧着他,于
是微笑道:「请夫人们安寝!」
外表看上去,他没有半分变化,诸女灵敏地直觉到元越泽有变化,一时间却
又不知该如何形容。
元越泽解释道:「我刚刚突然把握到一丝将真先天元气完全融为己用的玄机,
可惜时间尚短。」
祝玉妍点头赞道:「正是因为你刚刚说出那番顿悟的话,才会引起这样的巨
变,看来真先天圆满之日有望了!」
几女大喜,刚要开口时,黑王的尖啸声划破夜空,流星般射了下来。
元越泽解开它腿上的纸筒,准备与几女同阅。
这段日子来精神恢复许多的李秀宁起身退入帐篷,显然是不想听到有关自己
家族的事。否则勾起心病,她又深感无奈,痛苦的只会是她自己。宋玉华体贴地
照顾她去了。
信上写的是近期中原的战争结果和最新形势:温县当晚发动渡河攻击时,西
线和北线的唐军也开始发动反扑,激烈战争全线展开。在早有预备下,洛阳军几
乎是大获全胜,西路稳稳占领渑池、长水和伊阳一线,唐军被迫退回集津、峡石、
松阳关和高门关一线;北线由于地理位置原因,宋师道依旧未能将大河控制权夺
到,不过信上说最新一批战舰已快运达洛阳,相信宋师道就要大展神威了;温县
的唐军虽消灭不少洛口驻军,己方损失却是更大,在李世民的「天兵」未能按时
出现情况下,李世绩果断选择后退,以保存有生力量。沈落雁独自追击李世民二
十里许,杀掉过百玄甲精骑,最终被敌人分散逃进青石山,她亦无可奈何,待到
阴显鹤率部队在鹞鹰带领下遇到沈落雁时,战争早告结束。
少帅军和独孤峰方面,攻势如火如荼,独孤峰的三万大军已将内黄、尧城攻
克,不日将围上安阳;寇仲则是在刘黑闼和傅君婥的帮助下,与李元吉、李神通
和李艺于饶安展开激战,大败唐军,李元吉率残余的万人士兵仓皇逃返幽州;山
东沿海方面海贼的处理也比较成功。
此役李世民虽保存了有生力量,威名却大损,唐军士气也遭到不小的打击,
可以说这是他人生一个不小的转折点。
李渊随后派李建成以督军的身份出潼关相助李世民,不用说,谁都猜得到李
渊又犯耳根子软的毛病了。
元越泽叹道:「李建成这一出关,对我们只有益而无害,落雁定能好好利用
这一点!」
几女纷纷点头。
翌日,元越泽一行人踏着灼热的滚滚黄沙向西行去。按玲珑娇的说法,接下
来至少还得一个月的时间才可以到达蒲昌海。
第155章失落国度
峡石与渑池外的战斗每日都在进行着。
今趟李建成迫不得已采用李世民的示敌以弱战术,以伏兵一举击退杨公卿回
守渑池,大大的出了一口鸟气。
峡石帅府。
李建成与李世民高居座上,二人的心腹分左右站立。
李建成意气风发,今日平原一战,他与杨公卿在乱军中大战过百回合而胜,
虽然有趁人之危的因素在,依旧教他兴奋莫名,这段日子他憋得太难受了。唯一
让他不舒服的是:这战术是李世民想出来的,否则此胜可算很完美了。
李世民却没有他那样兴奋:经过一年多的对峙与摩擦,他更不敢小觑敌人,
况且杨公卿足智多谋,为人老练,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输掉此仗以涨李建成的威
风,这样一来,唐军内部首先会出乱子。
屋内两波人向来不咬弦,就在气氛沉静得越来越诡异时,李建成开口道:
「我们必须尽快集结力量,突袭渑池,以呼应其他各条战线,秦王及各位以为如
何?」
李世民立即道:「万万不可,我已着人在涧水源头伏下水兵,只要稍待些时
日,我们的水师从涧水南下,再逆谷水西上,届时我们再出动兵力,前后一鼓作
气消灭渑池的洛阳军。」
天策府众人点头暗赞此战术之妙,反观太子手下的人却是表情麻木。
李建成冷冷地道:「我们哪还有那么多时间,秦王不会只顾眼前而忘记中原
的大形势了吧?」
天策府众将闻言,眼中纷纷露出凶光,随即有感到李建成的说法也并不是毫
无道理。
近月许来,中原处处战火燎天,河北的李元吉一伙人已被寇仲打到幽州城下,
少帅军声威大振,响应者日益增多,各地建德旧部更争杀唐官以响应寇仲和刘黑
闼,如今少帅军已尽得建德大夏旧境。幽州的结果绝不乐观;独孤峰也将安阳周
围蚕食完毕,开始围困守军;黄河以北原属李唐的河清、河阳和温县在半月前被
宋师道不知从哪搞来的过百艘巨舰冲击,在李世民声威受损的情况下,李唐士气
大受影响,只十来日,这三座黄河北岸的重城全部失去,至此,柏崖仓以东的大
河全部被洛阳军和少帅军所控制,若在那最新式的战舰支持下,宋师道沿河逆流
而上,可直接威胁关中。李唐的实际情况已如累卵。最要命的是唐军士气大受打
击,此消彼涨下,洛阳军和少帅军气势入虹,人人战意旺盛,长此以往,结果几
可预见。
所以李建成的提议虽有冒失,却是眼下可以提升己方士气的最好办法:风云
变幻的形势下,机会一失不复,谁知道再等一段日子,各条战线上会出现什么样
的情形?他名为督军,实际上握有李渊手谕,在军中地位较李世民只高不低,乃
名副其实的统帅。李世民很想提醒他今天很可能是杨公卿故意示弱,话到嘴边却
说不出口,以他对李建成的了解,此话只会起到不好的影响。天策府众将亦只敢
在心里骂几句,不敢表现出来。
李建成率众离开后,李世民与天策府众将陷入沉默中。洛口仓一役后,他们
再不敢小觑沈落雁这个「小女子」李世民的前后夹击,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为目
标的战略绝对是上上之选,怎奈统帅大权却在李建成手里!
不知过了多久,长孙无忌一咬牙,出列跪在李世民身前,从怀中取出一对精
巧别致的酒杯,举过头顶,决然道:「我大唐已不能再走错半分,请秦王为天下
苍生着想!所有罪责由无忌一人承担!」
李世民雄躯剧震,霍地长身而起,脸上神情复杂之极,双目异芒大盛,一瞬
不瞬地盯着那两个酒杯。
翌日晌午。
洛阳城主府。
沈落雁正与虚行之、任媚媚、张出尘几人边享用卫贞贞的手艺,边讨论军务
财政大事。
此时有守卫通报,洛其飞参见。
洛其飞风尘仆仆,坐下后立即眉飞色舞地道:「今日天亮时分,李唐准备强
攻渑池,杨大将军与李建成决战于城外,十招不到就将其当众斩杀!」
沈落雁几人闻言也要吃了一惊。
虚行之与沈落雁对视一眼,均猜到很可能是杨公卿诈伤以诱李建成出战,李
建成曾害死杨公卿一家,深知二人之间深如大海的仇恨,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杨
公卿的举动正是被仇恨冲昏头脑的表现,不怕李建成不上当。于是插口道:「杨
将军事后可有继续退守?」
洛其飞微微一愕,点了点头,接着露出不解的神色,似是不明白为何不趁势
大举反扑。
沈落雁叹道:「李世民并未反对李建成上阵,对吗?」
洛其飞再次点头,若有所思地道:「杨将军事后说李建成决战时不知为何而
突然变得很虚弱,否则不会败得那样快。」
任媚媚接过来道:「以李世民的智慧,怎猜不到几分杨公的想法?很可能他
早对李建成用了某种高明的手段或药物,只是未被李建成察觉到吧!」
几人同时点头,沈落雁又摇头轻叹道:「既生皇家,骨肉相残又非大事。李
世民真不简单,不但借杨公之手除去心腹大患,更可以李建成之死鼓舞唐军士气,
使之成为一支不怕死的哀兵。」
虚行之皱眉沉吟道:「李世民向来足智多谋,恐怕还有其他后招对付我们,
请城主命行之赴渑池参战!」
沈落雁微微一笑,道:「洛阳就交给行之好了,我要亲自去看一看,因为这
很可能是决定李世民后半生命运的最终战斗!」
任媚媚亦道:「李唐连年征战,国库粮草储备大量损耗,李世民早该发觉此
点,所以落雁的说法并无过分。」
虚行之苦笑点头。
随着各战线捷报频传,洛阳支持沈落雁称帝的呼声越来越高,全靠他将众人
压着。以他的智慧,都不知在这等情形下如何顺利将政权交接给宋师道,惟有走
一步看一步。
行了数日,沙漠对于元越泽几人来说,再不是令人生畏的地域,而是美丽无
比的动人天地,旅途也变成了春- 色无边的爱情之旅。主要原因当然是有心爱的
人陪伴,令人感觉不到丝毫寂寞。
他们昼行夜宿,每逢黑夜降临时,或躺在沙上,或搭起帐篷,观看着神秘艳
丽的夜空,看着月亮升上地平,与点点星光争辉斗妍,个中温馨酣畅,难以尽述。
日出月没、寒热交替中,日子飞快地流逝。元越泽与几女终于穿过三沙,来
到盐碱丘陵「雅丹白龙堆」地带。
「雅丹」是维吾尔语,意即「陡壁之丘」是蒲昌海古湖盆周边独有的地貌,
方圆百里,甚是雄奇。雅丹地形因流水侵蚀而成,地表上甚至还留有当年的水蚀
痕迹,说明此地昔日该是水草丰美的地方。
至于白龙堆,是指在灰白色沙泥岩夹石膏层的基础上发育,高近十丈,长过
百丈的雅丹地貌,弯曲延伸,远望就如蜷伏在大漠上的白色巨龙。白龙堆之名正
是因此而来。
玲珑娇带领众人登上被称为「龙体」的高处,但见白龙堆一直排列至肉眼看
不到的尽头。它的外形确实像龙,有的高昂龙首;有的伏卧于道;有的头部徽挹,
随时准备腾飞而起。「龙体」上都覆盖着一层白色的盐碱土层,有的就是一层很
厚的晶盐;还有的「龙体」本身就是白膏泥造就。在阳光映照下,条条长龙反射
出灿烂的银光,就象一群群在沙海中游弋的白龙,白色的脊背在波浪中时隐时现,
首尾相衔,无边无际,气势奇伟。称其为白龙堆实在贴切。
由东向西穿过白龙堆后,被风沙掩盖了的丝绸之路古道分岔,一向西南至古
楼兰和尉犁,一向北翻过库鲁克塔格山达吐鲁番。元越泽几人欣赏完毕,继续西
行。
玲珑娇叹道:「我们再走十日就可到达蒲昌海。据祖先说,五百年前时,此
湖广袤三百里;二百年前时,面积缩小了近半;至于现在还有多大,外人就不得
而知了。」
几人同感无奈,每人曾到过蒲昌海,这方圆百里内更没半个人影,只有按照
大方向慢慢寻找了。
元越泽也是没办法,为转移几女的注意力,瞥到远处有堆枯骨,变对好奇地
左右环顾的傅君嫱坏笑道:「这里环境恶劣,沙暴频繁,不知有多少路人死在这
里。而且这里过去也发生过无数的战事,不知有多少战士曾在这里马革裹尸,据
说他们的亡魂还在这里游荡。」
一阵阴风呼啸吹过,好似鬼号,吓得傅君嫱尖叫一声,直扑到他怀里。当听
到周围几女的笑声时,她才嘟长小嘴,大发娇嗔。
说笑过后,继续前行。
好在他们身体特殊,要换成寻常人,早死在这片荒芜人烟,一望无际的死亡
之地上了。
尚秀芳的信中并未说明她是否知晓蒲昌海的准确位置,所以元越泽等人只有
顺着地图的大致方向寻找。
在光秃秃的沙石平原上稀稀落地飘着几片云彩。干燥和火炉般的气温,使大
地失去一切生气,强光无情地直射而下。沙漠没有任何界定或标示,时空的概念
绝不属于这单调的世界。在这种情形下,寻了七、八日的元越泽等人也开始有些
烦躁。
黄昏时分,沙石让位与沙砾,当沙砾逐渐变成粗沙粒时,太阳躲到地平线下。
寒冷降临,新月在昏暗的太阳余辉里,害羞地露出轻柔的仙姿。
以扇形向西探索的众人大都回到约定的集合地点,均有些气馁的感觉。
祝玉妍的声音在西北方向响起道:「我有发现,快过来!」
元越泽与几女心情一震,起身奔了过去。
来到祝玉妍身边时,众人极目远望,只见西北方依然是沙漠那单调得叫人发
闷的地平线,在夜色里似现还隐。
祝玉妍没做任何解释,只是微微一笑,率先腾空而去,元越泽等人连忙跟上。
一个时辰后,天全黑了,在弯月指引下,他们追上站定的祝玉妍,环目四顾
后,终于欢呼起来。
眼前现出了一片一望无际的绿洲,暮色苍苍里,仿佛一艘浮在海洋上的绿色
大船。无数大小池塘连绵延伸,在星月披盖底下,它们是那样的温柔。青草和灌
木里挤满各种生物,鸟儿在夜空中盘旋,蝴蝶联群结队在飞舞。
这是沙漠中的一块宝地。
在祝玉妍种魔大法的无上灵觉探索下,他们就像拥有一个无线雷达一般,很
轻易就可知晓哪个方向有大量的生命气息。
他们连夜赶路,往绿洲内行进,越前进池塘河道越是纵横交错,若非识路之
人或有灵觉超帆的人带领,任何人恐怕都要迷失在这支河繁多的绿洲之内。天亮
时,众人终于到达一处有人烟的村落。
此刻,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站在大地上的哪一个位置。
远处的小村炊烟处处,行人稀疏,仿似世外桃源。予人一种难以形容的温馨
和幸福感。对于他们多日行走在荒芜沙漠中的人来说,感触更深。
元越泽几人停在一处略高的小草堆上,注目望去:村内没有什么明显的街道,
四周围的空地都竖立起游牧风格帐幕和仍保留几分汉族风格的夯土房屋,共有三
十户人家不到。
玲珑娇瞥了一眼另外一个方向上的羊马牛群,欣喜道:「看样子,这村落就
是属于那无双国的吧!」
元越泽点了点头,几人绕村前行,路上村落逐渐密集,半个时辰后,他们穿
过一片树林,前方豁然开朗,原来是一座大城镇,但见梯田处处,层迭而上,远
处房舍巍峨,气象万千。
几人已不能再隐行藏,为免引起轰动,元越泽只带祝玉妍和玲珑娇入镇。
路上行人大都皮肤黝黑,衣着简单,见着三个外来的不速之客,纷纷露出警
戒的神色,其中也有许多光着身子的孩童和年轻人对他们抱以友好的神色,接着
各忙各的,并未太在意三人。
沿着道路前行,两旁房舍连绵,不乏宏伟的建筑,使人联想到在这偏僻之处,
需要多少人力物力,才可达出如此有规模的世外胜景。
蓦地蹄声响起,破坏了宁谧安详的氛围,三人同时停下脚步,循声而望。
前方冲来十多骑,马上骑士各个配有兵器,体型壮硕膘悍。为首的年轻将领
长相不俗,长发披肩,身穿牛皮短袖上衣,铜带束腰,绑腿长靴。至元越泽三人
身前五丈方勒马收缰,整齐列开,仔细打量三个外来者。其他士兵显然修为不够,
一看到祝玉妍和玲珑娇两个美女,眼神再也挪不开。为首的将领呆望片刻方回过
神来,作了个怪异的动作,以流利的汉语问道:「阁下可是元越泽?」
元越泽微笑点头。
十多名骑士没有惊讶,不舍地收回放在祝玉妍二女身上的目光,同时下马,
前行丈许,恭敬道:「敝王上有请公子!」
元越泽三人也不多说废话,客气一句后,随他们而去。
半晌后,他们已出城镇范围,来到一块古树参天的树林外,林中隐见一座雅
致精巧的楼阁。在那将领的带领下,他们沿着一条平坦齐整的石路,直往林木婆
娑的中心地带行去。路尽时,眼前出现一座古式古香的木构建,楼阁是等楣式的
重翘堞,高翘远出,跃然欲飞,极具气势。
将领送他们至阁门外,恭敬道:「禀王上,贵客已到。」
房内响起一把沉郁婉约,悦耳动听却清冷得好似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道:
「请进。」
说的依旧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元越泽三人被请入房内,不觉眼前一亮,只见并不宽敞的厅内陈设考究,桌
椅精美,壁上挂有一副巨大的草原图绘。正中央的两张大椅上坐着两女,左侧的
正是分别年许的尚秀芳,正含情脉脉地瞧着元越泽。
右侧那一身淡黄华服的女子与尚秀芳有五分相似,身份已呼之欲出。她看上
去三十岁都不到,乌黑油亮的秀发浮云般盖在头上,柔软而不含半丝杂色,轻盈
似雾,强调了修长的玉颈。轮廊清楚得有若刀刻斧削,贵气挺秀的笔直鼻管,清
澈澄明的深黑美眸、颀长苗条的娇躯,有种超越了一切物质的动人美态和生命的
感觉。
元越泽一呆后,刚要开口,那女子优雅起身,淡淡道:「三位请入座。」
她是第一个见到元越泽和祝玉妍容貌后没有半分吃惊表现的人。
客气一番,几人入座。尝了一口早就准备好的热茶,元越泽挠了挠头,尴尬
笑道:「是了,我该如何称呼您?」
一直未发一言的尚秀芳闻言俏脸微红,甩给他一个令人魂为之夺的大白眼。
那女子露出愕然的神色,迅速平静下来,依旧以不含任何情感的声音道:
「我是无双国这一代国主,公子非我国人,且是美仙和秀芳夫君,如何称呼请自
便。」
尚秀芳不依地嗔道:「娘!」
这无双国的国主就是单美仙当年闺中秘友,尚秀芳的亲娘明月。
元越泽等人猜到了明月就在无双国,却没想到她竟当了一国之主,其中定有
许多故事。
元越泽根本不知该任何称呼她,因为他家中辈分早乱成一团糟,于是干咳一
声,岔开话题道:「秀芳是什么时候到的?为什么不告诉我路线?」
尚秀芳听他埋怨的口气,起身来至静静品茶的祝玉妍身后,为她轻揉香肩,
委屈道:「人家早猜到这是对付夫君的把戏,怎敢告诉你,但秀芳知你一定会找
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元越泽想起难怪那群士兵会认出自己,只有无奈苦笑,明月盯着祝玉妍,缓
缓道:「这位是否是美仙的娘亲祝后?」
尚秀芳抢在元越泽之前为她们互相介绍。
三女只是互相点头,并未说话。
午饭时间很快到了,席间开口最多的就是尚秀芳:原来她已到此地半月许,
见到娘亲未死后,心情舒畅,不自觉又回到在明月怀里撒娇的孩提时代。
听她讲述,元越泽几人方知晓明月当年心情沉郁,最终至医者不能自医的地
步,死后被尚秀芳安葬后,恰好神通广大的宁道奇路经此地,他发觉地下之人的
微弱精神气息,立即施救。明月醒来后在宁道奇的提点下独自来到无双国,她的
相貌、医术和情怀深深感动上一代国主,国主并无儿女,临死前将位置传给了她,
于是一直到现在。
明月一直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但当尚秀芳讲起过去的事时,她眉黛露出一
丝微不可察的哀愁,秀目射出两泓深无尽极的苦怨之色。这如何瞒得过灵觉敏锐
的元越泽等人,且尚秀芳说得含糊,教人发觉事情真相绝非这样简单。
饭后,尚秀芳与元越泽单独到阁后小花园的石亭中叙旧。
一番口舌交缠,尚秀芳香躯酥软地伏在元越泽怀中,娇喘连连。
元越泽问道:「你娘为何远走他乡,却不告诉你她未死的消息呢?」
尚秀芳按住他顽皮的怪手,微嗔道:「是我们的娘!」
元越泽失笑道:「若从玉妍那论,你可是我孙女辈的呢!」
尚秀芳为之语塞,却对他的没脸没皮毫无办法,喃喃道:「娘一直不肯告诉
秀芳,我的亲生父亲是谁,自从她生下我以后,心情从未好过,唉!」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玉容上也现出黯淡的神色。
元越泽点了点头,心忖症结肯定就出在尚秀芳的亲生父亲身上,明月当年虽
是风华绝代,说到底,仍是一个风尘女子而已,她的身份和地位来自达官显贵们,
一旦清白不再,又或被人抛弃,她哪里受得了?
尚秀芳的幽怨声音继续传入他的耳内,道:「宁道奇虽救回娘一命,可她死
寂的心情却没半分好转。若非人家来得及时,以奇力为她贯体,恐怕她再活两年
就不行了呢!」
元越泽长叹道:「为何天下会有这么多的薄幸郎。」
尚秀芳藕臂缠紧他的脖子,道:「夫君便不是薄幸郎。」
元越泽苦笑道:「我更不是一个好人和合格的丈夫。」
尚秀芳道:「命运既是如此,又能怎样?夫君的表现已是很好了。」
说着俏目一转,浅笑道:「秀芳有件事要求你呢。」
元越泽与她对视片刻,愕然道:「你不会是想我……」
尚秀芳纤指按住他的嘴唇,笑脸如花地道:「秀芳再不能失去娘亲了,得而
复失太伤人了!夫君莫不是对自己魅力没有信心?」
元越泽又好气又好笑,在她动人的背臀上下来回爱- 抚的大手轻抬,抽在高
挺的隆- 臀上,无奈道:「哪有给自己娘亲拉- 皮- 条的女儿?这样吧,我们异
日平定塞外,就带着你娘,噢不!我们的娘一同隐居好不好?她心死多年,就是
神仙下凡,在短时期内也毫无办法。」
尚秀芳粉颊泛起红霞,扭动呻- 吟道:「人家确实把你的事情全说给娘听,
岂知她听后没有任何反应。」
元越泽为之失笑,刚要开口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后方响起。
尚秀芳娇呼一声「娘!」
后挣扎起身,元越泽忙起身迎接,尚秀芳挽着明月来到亭内坐下,找了个理
由先溜了。
一身贵服的明月也不介意,淡然地瞧着元越泽,眼神冷静得丝毫不含任何人
类喜怒哀乐的情绪。直看得他都有些不自在时,才开口道:「公子身世不凡,目
标更是远大,多年前曾闻你传遍天下的声音,明月敬佩不已。」
想起入世已近十年,元越泽怅然叹道:「娘……阿姨没有怪我大兴干戈,我
甚感欣慰。」
明月仔细地盯着他半晌,方收回目光,道:「当年敝国若有实力,又怎会被
人迫得远遁至大沙漠中,若非遇到这片宝地,恐怕无双国早像楼兰那样灭亡了吧!」
顿了一顿,她若有所思地轻声道:「自中原汉朝武帝以来,每值国力增张时,
便对塞外与世无争的游牧民族大肆讨伐,在塞外人眼中,汉兵是残暴的,从未停
止载在他们以血泪写成的史册上。」
元越泽继续道:「可是塞外强者们也没停歇过对中原的窥伺和野心,这本来
就是笔糊涂帐。皆因每人也有其个人的立场和理由,一个人的好事,很有可能就
是另一个人的坏事。」
第156章日食约战
李世民头痛得很厉害。
首先是因为洛阳方面大肆宣扬李建成之死与他有关,消息已传到唐军阵中。
他自信做得很干净,因为当晚宴会时,兄弟俩人用的是同一种酒杯,别人若不细
看根本发觉不到,且那种无色无味的毒药服用后不会立即发作,只是令服用者在
固定时间变得虚弱。李建成心腹们虽没做出太大反应,李世民却知他们已在怀疑
自己了。若此事传至关中,李渊会是怎样的表现?李世民摇头苦笑。
其次是战争方面的事,这才是目下李世民最关心的事情。李建成死后,兵士
们群情悲愤,战意激昂,只要涧水那边布置好,李世民就可直接发动攻势。洛口
仓一败非战之罪,只是成都过早失陷和河北方面噩耗频传,使得唐军迅速变为被
动,处处受制于人。例如洛口仓一战本可在占优时一举发动,岂知形势紧迫下,
李世民不得不硬着头皮开战,结果被才智绝不逊色于他的沈落雁所败。正应了孙
武曾说过的「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这句名言。
只是如今,他的信心又有多少呢?
一阵萧索冷风由窗外吹进屋内。
又是秋末了!
他强烈的思念起挚爱长孙王妃、其他后妃及一众儿女们。可惜,自从除掉李
建成,或者确切的说是自元越泽得到洛阳那日起,他再无回头路可走。
他擅于征战,明白两方决战之日已快来临。
梵清惠已尽最大努力将元越泽和祝玉妍这两个祸患引走,所以必须尽可能地
在二人赶回来前结束战斗;更让他担心的是虽然唐军船队把粮草物资源源不绝送
往关外,以供应庞大军队所需,但无论李阀国库如何充足,粮仓满溢,在连年战
争消耗下,存粮已日渐减少。且唐室兵制是战争时征集壮丁入伍,平时解甲归田,
从事生产,除各王侯大将的亲兵是终生服役外,其他戌务均是轮番值勤。像今趟
发兵数十万远征关外,生产方面的人力不足,对农作收获有很大的影响,还要支
持这些无暇生产战士经年累月的需求,对民生打击极巨,即使以关中的富足,其
子民仍不免要过着节衣缩食的紧日子,其他远比不上关中的区域,更是民生凋零。
敲门声起,将李世民的思绪唤回现实,应了一声后,庞玉推门而入。
李世民与这部下交往多年,察觉到他平静神色下的不安和焦虑,沉声问道:
「洛阳方面有何消息?」
庞玉苦笑道:「自从我们分批潜出洛阳军的范围,刘志成再没传出半点消息。」
李世民微微点头,这段日子下来,他已猜到刘志成这奸细早被沈落雁察觉到
异样,当日沈落雁瞒天过海,第一个要骗的就是刘志成,结果刘志成真的中计,
传来假消息,以至才有李世民上当之事。刘志成既再没传出消息,恐怕是早被沈
落雁秘密处决了。
不过对于洛水和汜水堤坝并未溃决一事,至今他也想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发觉
到堤坝上动过手脚的,暗中派出去的战士一个也没回来,这教李世民潜意识里对
沈落雁的高深智慧生出恐惧感。
庞玉的声音继续响起,道:「我们的人说太子战亡的消息传到河北后,齐王
已暗中返回长安,知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
顿了一下,继续道:「而且我们的人曾看到暾欲谷和杨虚彦曾秘密进出过齐
王的临时将军府,没人知道他们曾谈过什么样的话。」
李唐三兄弟内斗之事几乎无人不知,在对方身边派下密探亦是再正常不过的
事。
李元吉回长安更将李世民的阵脚打乱,试问若被李元吉在李渊面前告一状,
李世民的安危岂不受到极大影响?尤可虑者,他的后妃子女全部都在长安,这些
最重要的人质将使李世民缚手缚脚。更要命的是被元越泽打得灰头土脸的突厥人
显然没有放弃对中原的野心,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颉利绝不会与李世民合作,
因为李世民永远也不会甘心为傀儡,而扶植自大的李元吉却是最好的办法。消失
太久的杨虚彦就是他们的中间人,而他才是颉利心中的真正傀儡。
就算李建成的死与李世民并无关系,李元吉也不会相信。兔死狐悲,颉利这
个时机选得恰到好处。
李世民瞳孔骤缩,神色数变,显然想明白了一切,最后断然道:「涧水的伏
兵船只准备得怎样了?」
虽然李世民现在手握军权,李渊若要制他的罪,惟有强召他回长安,再夺兵
权,到他全无抗力时,把他处死。际此生死存亡的时刻,李渊绝不会做那样的傻
事。若大战可定,李世民大权在握,则完全不怕有人敢谋害他。
事实真会如此吗?李渊多年不问军事,变化之大,连李世民心底也产生了些
许疑惑,但形势已不允许他犹豫。
在大河以被城池接连失去的情况下,庞玉深知李世民此刻的窘迫处境,垂首
颓然道:「杨公卿闭门死守,兵力不断在渑池新安周边巡逻侦察,我们一直都以
化整为零的分散方式混入河源,至少还得三、四日……唉!」
李世民起身喝道:「好,四日后我们就先取渑池,继而直迫新安和慈涧,庞
兄尽快通知其他几线的将军们同时行动!」
庞玉领命而去。
李世民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释放心中的枷锁,抛开背负了半生的沉重包袱
一样。神色恢复平静,有如止水,目光炯炯望向窗外。
明月幽幽叹道:「自有史书以来,人类的历史从离不开斗争和仇杀,但人世
间除了仇恨外,还有伟大的情操和爱心。希望公子此番作为可使得人间再无刀兵
之劫吧!」
元越泽心忖大规模战争肯定可免,小规模冲突永远也不会消失。明月轻柔的
声音再度响起,微惊道:「我是来请公子去看一物的,怎么闲聊起来了,请!」
元越泽起身笑道:「叫我小泽就好了,不知塞外平定后,阿姨有否想过令无
双国的人重出这片绿洲,到正常的阳光下生活?」
明月一呆,空灵死寂的眼中闪过炽烈的神色,颔首道:「此事我需与几位长
老商谈才可决定。」
在明月的带领下,元越泽随她来到阁楼最顶层。上面是一所外方内圆的广阔
厅堂,其中布置朴素,一角里有许多中原乐器,结合可将声乐环回遍传的圆形整
体构造,可知此厅是专门供人欣赏音乐而设计。
环目四顾,元越泽的目光最终落在西墙上挂着的那柄青色巨斧上,立即顿住
身形。
明月优雅转过身来,深注他的脸庞,轻声道:「小泽修为不凡,可知那巨斧
的来历?」
元越泽回过神来,点头道:「这斧子的主人几年前与我有过一次交手,只是
为何会在这里?」
明月像深海般无尽极的闪亮美目闪过困惑之色,道:「这斧子是我们战士月
许前在五十里外的蒲昌海附近拾回来的,不知为何,每次我摸上它时,都会生出
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秀芳到来后,我曾问过她,岂知她也没有半分头绪。噢!
怎么了?」
元越泽已抢先一把窜至她背后,横臂护着她。明月顺势转身,挺茁柔软的胸
- 脯恰好触上他的后背,不禁怒从心起,不悦地道。
元越泽却没时间理他,注目紧闭的门扇,朗声道:「既已到来,何必鬼鬼祟
祟?」
明月探出半边身子,望了过去,才发觉不知何时,靠墙的长椅上多了一个人,
他斜倚上面,淡淡与元越泽精芒暴射的锐目光紧锁对视,一派闲适淡然的模样。
明月心生恶寒,受二人间那种奇异气氛和迫力影响感染,说不出半句话来,
下意识地靠上元越泽的后背。
元越泽冷冷地道:「刘昱,你果真未死!」
来者正是约两年前消失了的大明圣尊刘昱。他变得更为可怕,连元越泽都难
以把握到他的深浅,可知其修为已近「战神图录」的大成境界。
眼看着明月轻颤地贴上元越泽,刘昱眼中凶光一闪即逝,接着脸上逸出笑意,
道:「我怎可令元兄弟失望?」
明月心中惊讶,尚秀芳早将元越泽的所有事告诉给她,她当然也知道这这借
许开山之身还魂的刘昱身份和来历。又见元越泽的肃穆神情,娇躯不由自主地贴
得更紧。
元越泽终于对上这一切罪恶的源头,却苦于无法确保可将其留下,且对方能
避过午饭后就外出侦察的祝玉妍的精神探索,只这一点已足够说明一切。不过他
总算察觉到刘昱刚刚生起了妒火,这说明对手尚为达到向雨田的水平,于是静下
心来,反手箍上明月的纤腰,瞟了一眼墙上的巨斧,微笑道:「狂雷是否被你杀
死的?」
明月心生懊恼,她已有许多年没与任何男性有过肌- 肤接触,岂知元越泽不
要脸到这种程度,立即挣扎起来,哪料得到越挣扎二人间摩擦得越厉害,她身子
也开始发热酸软,当下心中一惊,再不敢乱动,那种蚀- 骨销- 魂的感觉才慢慢
平息下来。
元越泽看出刘昱似是对明月有野心,故意来破坏对方的心境,刘昱却再没有
半分异样表现,转头瞧向一侧的古筝,对元越泽的问题不置可否,接着仿佛自言
自语地叹道:「我已活过百多年的悠久岁月,生老病死,尝尽个中滋味,那并不
是一件有趣的事……」
他的声音渐渐底了下去,至低不可闻。
元越泽与明月默然无语。
刘昱怅然继续道:「生命是构建在无知和局限上的一种负担,对生于死的无
知、现实与梦想的局限。你明白吗?」
明月人生坎坷,阅历丰富,心中生出感触。元越泽却怪笑道:「阁下莫非也
大彻大悟了?」
刘昱作出哑然失笑的神情,道:「你想说我两手粘满血腥是吗?那我请问,
你双手沾的血腥比我少吗?」
元越泽为之语塞。入世以来,被他亲手杀掉的人没有一万也过九千,所以刘
昱的杀孽绝没他那样重。
不待元越泽开口,刘昱又对明月柔声道:「不知刘某人可有荣幸闻得国主仙
曲?」
明月微微一呆,挣扎站起,盈盈步到古筝前坐下。神态庄重,眼观鼻,鼻观
心,犹如一位玉菩萨。
元越泽与刘昱静静地看着她。
明月闭上双眼,十根纤指开始滑上古筝,流水行云般弹奏起来。
筝音动天地。整个空间都开始了变化,无论是元越泽还是刘昱,脑海中仿佛
出现了一片纯净的情景:蓝天白云下,和风席席,绵延的绿野上,群鸟飞翔,世
间万物与大自然共生共存,融为一体。
节奏骤转,越来越快,筝音渐趋激昂,不详而紧张的气愤中,冷血凶残的猛
虎猝然出现,宁静安详被彻底打破。筝音越来越尖,激烈刺耳充满暴虐杀戮的意
味,令人不寒而栗。
「嗡!」
筝曲突然中断。
明月垂首端坐。
刘昱哈哈大笑,起身道:「元兄弟似是不杀我势不罢休,不过以你目前的修
为,怕是留不下我,半年后楼兰再见!」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已消失在门外。
元越泽先是摸了一把狂雷的巨斧,随后来到明月身前,坐下叹道:「阿姨可
是想以你的方式感化刘昱,委婉告诉他停止没有意义的争斗?」
明月抬起头来,平静点头。
元越泽又道:「除了天性邪恶,冷血无情的人外,无人能不感动。」
明月疑惑道:「刚刚有力量困住我的双手,令我无法继续弹奏下去。」
顿了一顿,又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元越泽沉吟道:「由此更可见其心志之坚,在发觉到快被你感化时,立即出
手制止你继续弹下去。若我猜得没错,刘昱早对你生出野心,因为那斧子里留有
他的精神印记,若你长时间与它『交流』,最终只会沦为他的俘虏,他突然出现,
该是怕我……嘿!」
明月露出恍然的神色,听到后面时,又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不禁又羞又恼,
同时又对刘昱的可怕手段而心悸,胸- 脯剧烈起伏半晌,才没好气地道:「那他
为何不与你动手?反是说出先前那番充满生命哲理的话来?」
元越泽干笑道:「或许他想在你面前打击我,又或是起初欲示弱,哪知我不
受他的话影响,所以他只好改变策略。他的城府极深,不锄掉我就无法顺利统一
大地,而我则必须杀他,只要他和他的爪牙死去,颉利败局可定,天下太平之日
仪不远矣。」
明月蹙起秀眉,半信半疑地道:「只半年的时间,你有把握杀死他?」
元越泽坚定地点头。
明月呆了良久,才叹道:「我曾听人说,普通习武之人左修右修,体内的真
气无非后天之气,受限于人的体能潜力;只有修成先天气者,才能突破规限,进
军无上武道。故天下武者无数,可进窥先天之道者却极少。若刘昱成就到了那种
地步,为何还贪恋世间幻象呢?」
明月的怀疑并无错。因为武者一旦闯进先天境界,人也会脱胎换骨,超离人
世。因为先天之气修练的过程,比之后天之气还要走更长的道路,过程曲折危险,
一不小心,便堕入万劫不复的绝境。当走至先天真气的尽头时,只要再跨出一步,
便会回归到天地万物由其而来那最原本的力量里,由太极归于无极。所以凡到达
那最尽一点的人,都能感应到那点之外所存在的某一种神秘力量,故此对世间之
事都不肩一顾。
元越泽失笑道:「阿姨犯了具体问题没有具体分析的错误,刘昱可不是一般
的武者,他心志之坚,恐怕不下于我,且在有向老的先例下,他当然也希望自己
在掌握随时可破空而去的力量后,先来个君临大地,好好享受一番,待感到无趣
时,随时都可离去。这不是更完美吗?」
明月目瞪口呆时,元越泽仿如来自缥缈九天玄界的声音又传入她耳内,道:
「人心不足蛇吞象,刘昱啊刘昱,半年后我若不锄掉你岂不愧对阁下的期望!」
寒冬到来前,渑池战争终于全面爆发。
渑池并未经过长时间的修葺和加固,不如洛阳和新安等城池坚固,故守起来
难度极大。
全副武装的统帅沈落雁,大将军杨公卿、宣永、麻常,与一众大小将领卓立
墙头,神情肃穆。城墙上的各种设施和守军亦进入状态。
唐军军容鼎盛,旌旗似海,人数至少也有六万。中军以骑兵为主,重装备的
盔甲军为副。前锋军由盾牌兵、箭手、刀斧手和工事兵组成,配备了檑木、云梯、
楼车等攻城的必须工具。左右侧翼军每军万人,清一式都是骑兵。中军的后方尚
有两支部队,既可防御后路,又可作增援的兵员。
战争的致胜因素谓之「阵、势、变、权」四要,其中又以「阵列」居首。二
人对决,那一方技艺高明,便可取胜。两军对垒讲求的却是体合作的力量,倚赖
的正是阵法。此所谓「出无穷之变,或伏或起,或正或奇,似整不整,似乱不乱。
合亦成阵,散亦成阵,行亦成阵,敌固不知我之所以退,抑亦不知我之所以进」
如此才能把力量全面发挥出来。故在战场上,个人勇力除鼓舞士气外,作用甚小。
强如元越泽或祝玉妍之辈亦无法在短时间内迅速杀伤大批敌人,由此可见一斑。
「有制之兵」和将领的指挥才是胜败的关键所在。
只看对方军阵中所透露出钢铁般的斗志和信心,以及巧妙的战阵,当知李世
民虽失主动,也不负身经百战的不败统帅威名。
太阳缓缓升起,映得两方战士手中的兵器烁烁生辉,更添杀伐的气氛。
城外战鼓敲起,过百辆专挡箭矢的铁牌竖车横列前移,每辆车后隐着十多名
箭手,只要抵达适当距离,便可以从竖高达两丈的大铁板后往城头发箭,掩护其
它人的进攻。
楼车也开始推进,像一座座高塔般往渑池移来。在楼车上的战士,由于高度
与墙头相若,故不但可以把整个城头笼罩在箭矢的射程内,当拍贴城墙时,战士
还可直接跨上墙头,攻入城内去。另外还有过百投石车在工事兵的推动下,追在
挡箭铁牌车之后。
又一阵密集的鼓点响起,唐军同时发喊,战马狂嘶,声势骇人。洛阳军亦齐
声吶喊回应,一时间风云变色,天惊地动。
唐军的挡箭车终于进入洛阳军的射程。杨公卿开始下达命令,吶喊声中,分
布在墙头上的进百台投石机弹起的巨石,与无数劲箭,雨点般往攻来的近万敌人
投去,唐军弓箭手和投石机也开始回击。一时间车仰人翻,惨烈之极。
攻防战直进行到下午,唐军以几百的微弱损失,终将未经拓展的渑池护城河
填平。随着城外的号角声,推着云梯的工事兵和盾牌兵开始移动,后面跟着的是
冲撞城墙城门的擂木战车。
唐军的云梯已至城下十丈许处。
双方战士人人眼睛血红,脑中似是只有一个简单的目的,就是不惜任何手段
也要将敌人杀死。
沈落雁左臂高振,娇呼道:「洛阳必胜!」
跟着右腕翻转,银枪魔术般弹到右手上,腾身而起,化做一道白色流星冲下
墙去。
洛阳军战士真正见过她本事的人极少,此刻见她毫情盖天,悍勇绝伦,丝毫
不逊男儿,便齐声响应,一时天摇地动。
杨公卿等将领迅速分散在城头上,对沈落雁的「送死」行为不管不问,各自
指挥着。
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突然从墙头升起,随沈落雁一同冲下,正是以阴显鹤为
首的穷奇卫队。六十二人见人便杀,鲜血飞溅中,敌人的攻城队伍立刻轰乱起来。
好在鼓点及时响起,唐军两翼的骑兵队伍从左右两方杀来增援,缠住沈落雁
等人。攻城队伍终于冲至城下,展开第一波攻击。
随着杨公卿的指挥,吊桥降下,以王玄恕的浑沌卫队为首的千五精骑冲出,
逢人便砍。唐军的攻击节奏再次被打乱,云梯等工具也被破坏,死伤无数。
血红的残阳终于落了下去,唐军的第一波攻势终告失败。城上城下伏尸处处,
殷红的鲜血不住添加在变得焦黑的血迹上,与被破坏烧毁的擂木车、楼车、云梯
等工具冒起的滚滚黑烟交映,恐怖异常。由城民组成的工事兵不断把矢石滚油等
运往墙头,补充之前的消耗,墙头满是来回奔走的军民。
沈落雁等人一直徘徊在城下,唐军退却时,他们的体力也耗得差不多,立即
抽身入城。
唐军却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残兵才退,战鼓再起,另一组近万人的军
队又开始往城楼推进,务使他们应接不暇。
新一轮城墙肉搏开始。
城内城外火把猎猎高燃,将黯淡无光的夜空染得一片血红,触目惊心。
随着滚油「哗啦啦」地倾倒,一阵阵烤人肉的气味伴随着哭天喊地的悲号声
接连响起,好似人间地狱。
喊杀声不绝如缕,只至后半夜时,李唐才鸣金收兵。
战争持续了十日,渑池完整的城墙和城门伤疤处处,露出一个个塌陷的缺口。
唐军的兵力不断增加,又对其他城门假作佯攻,以分散他们的兵力。但在沈
落雁座下两只古代「特种部队」的支持下,渑池守得稳如泰山。
当晚,李世民急召来李世绩、长孙无忌、庞玉、尉迟敬德等几位仍跟在他身
边大将。这些天下来,他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不过由于早习惯征战,所以这
点伤实在算不了什么。
李世民慰问一番,沉声道:「涧水方面可准备就绪?」
庞玉一呆,皱眉道:「我们探子每日都会来汇报,但今天却还没回来……」
众人闻言心中一惊,立即生出不好的预感,不由自主地想起当日洛口仓外的
情形。
这支船队等同于李世民「凿穿战术」的执行者,亦是他夺取渑池的最重要一
环,一旦出了问题,麻烦可就大了。
李世民面色变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最后苦笑道:「我很少胡思乱想,今
日竟突然想起很多以为早已淡忘的事,包括年少时在那里长大位处渭水之旁的武
功别馆,娘对我的教诲似还言犹在耳。我从小不爱读书,只好骑射。娘常说我的
性格过于倔强刚烈,或者就是这种性格,不喜逢迎别人,令父皇越来越不喜欢我。」
几位大将都追随他多年,听出他话语中的苍凉意味,长孙无忌沉声道:「秦
王为何……」
李世民探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黄绸卷,递了过去。
——
第157章弑父杀兄
已隐约猜到这是何物的长孙无忌双手颤抖着接了过去,缓缓打开阅读。他的
面色一片煞白,身躯剧震,黄绸卷「啪」地一声滑落地上。
绸卷背面绣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圣旨。
李世绩等人立刻拾起阅读。
尉迟敬德如铜铃般的双目杀机大盛,「砰」地一掌拍上几面,登时木屑四射,
怒骂道:「如今南有宋家军进迫汉中,中有沈落雁一众将领,北有寇仲、宋师道
和独孤峰率领的船队铁骑,加上孙思邈等人在道统上造势,至敌人任一方面均不
输我大唐。此际实乃国家存亡之秋,舍秦王外谁能与敌人对抗?好个卑鄙的李元
吉!」
对于他的大不敬行为,其他几人都没任何反应,同时望向李世民。
李世民脸上现出不可名状的悲伤,两眼射出一切希望尽成泡影的绝望神色,
投往漆黑的窗外,叹道:「这是我刚受到的秘旨,着我立即单独回长安面圣。我
对父皇最后一线期望终告泯灭。我一心一意为李家打江山,从没想过回报的问题,
可是形势的发展,却一步一步把我迫往死角。」
原本精神有些恍惚的李世绩静了下来,沉吟道:「齐王该与颉利达成某项协
议,很可能与幽州的归属有关。」
众人纷纷点头,幽州如今被寇仲迫至城下,以李元吉的军事能力,自然不敢
说稳保此镇。若以之为筹码与颉利达成协议,以换来对方的帮助却是最妙。李元
吉嚣张自大惯了,当然不会将幽州当成一回事,且肯可能自负得以为自己的想法
多么妙,只要待突厥军与寇仲拼得个两败俱伤,他再动手,则可拣最大的便宜。
实际上幽州不但是北方的交通中心和商业都会,更是中原的北方屏障,后世
的「安史之乱」即在此地而发,后晋石敬瑭以幽云十六州割让契丹更是为宋朝的
灭亡埋下祸根,故幽州军事地位可想而知。颉利老奸巨滑,军事能力突出,一旦
得此城,怎容别人攻克?李元吉毫无疑问是在作茧自缚。
长孙无忌沉默半晌,道:「秦王绝不可回去,否则性命堪舆。敬德说得不错,
此计定是突厥人怂恿齐王,而且……皇上已非当年立唐时的皇上……」
其他几人同时点头。
对于下属们的大义和忠勇,李世民报以苦笑,颓然道:「我若不回去,等于
公开抗旨,父皇不但会借口拿我的家人开刀,你们这些忠心为国的将领留在长安
的家人也要遭诛灭,我李世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自私?」
几人都听出他话语中的无奈与凄清,一时间哑口无言。实际上李世民若要公
然反抗,结果亦已注定:那等若失去了后备粮草辎重的支援。冬季即将来临,前
有狼后有虎,李世民的结局几可预见。他若出事,其麾下在外镇守的将士定会起
兵自立,则李唐江山四分五裂矣。洛阳军的胜利几成必然。
长孙无忌几人对视一眼,齐齐起身下跪,同声道:「我等誓与秦王同生共死!」
黄昏时分,最后一场大规模冲突爆发。
李世民最后一线希望破灭。自始至终,无论他们发出几根烟花信号,该行动
的船队都无半分动静,说明早前的猜测并无错误。
看着志气沮丧、情绪低落的将士们依旧在麻木地冲杀着,卓立后方指挥台李
世民仰天暗叹时不无与!若没有成都方面的威胁,以他的耐性和毅力,怎会落于
被迫发兵,至被动挨打的局面?
可惜,现实中永远也没有「如果」现实最离奇可怕之处,就在于它太真实,
太残酷。
最后深望了一眼以血肉为背景而铺成的锦绣河山画卷,李世民闭上双眼,打
出收兵的手势。
是役双方损失不轻,唐军吃亏在是攻方,洛阳军吃亏在渑池不够坚固。
与张镇周和单雄信对峙的两路唐军同李世民的主军一同西退,撤回「关中东
大门」潼关内。
沈落雁得势不饶人,首先派人立刻赶回洛阳为坐镇的单美仙送了一封秘信,
接着下令张镇周和单雄信负责与襄阳的守军联合控制该片区域,她则与杨公卿等
大将率万五大军衔尾追去,最后在潼关外二十里处的北头附近安营扎寨,与随时
可以沿大河西上的洛阳水军遥遥呼应。
关门扼九州,飞鸟不能逾。潼关历史悠久,起初关城在城北村南,后杨广上
位,移关城于南北连城间的坑兽槛谷禁沟,经过唐军近两年来的不断修葺扩建,
如今的潼关险峻异常,易守难攻。以沈落雁之能亦不敢贸然强攻。
好在有占据成都的宋家军在南方照应,故沈落雁只要拖住对方即可。她带的
兵力不多也不少,令敌人既不敢随意出城攻击,也不敢小觑。而一旦「关中南大
门」汉中若被攻克,潼关就成了虚设。主动依旧被她牢牢地把握在手里。
做她的敌人真不是什么舒服事。
冬季快要来临,在源源不断的粮草物力支援下,万五洛阳军热火朝天地建营
筑垒,挖壕立栅,养精蓄锐,以图平安度过冬天,待春暖花开时发动对关中第一
次,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全面冲击。
半个月后,沈落雁正与前来发牢骚的独孤凤说笑时,帅帐外有卫兵来报韦怜
香在营地外求见。
韦怜香与封德彝这二人的真实身份并不为大部分人所知,故卫兵不放他们进
来亦属正常,沈落雁忙与众将领迎出帐外。
寒暄几句,众人分别坐下后,沈落雁微笑道:「李世民是否完了?」
韦怜香依旧是那副死人模样,点头木然道:「李渊在后妃和李元吉的怂恿下,
又盘问过被李世民遣回长安的李建成心腹将领,认定李世民定与李建成之死有关,
大怒之下决定召他回长安复命。」
这段日子以来,沈落雁等人已大概推测出李世民被迫紧急撤回潼关的缘由,
只是不如韦怜香讲述起来那般详细罢了。
麻常愕然插口道:「李渊难道不知前线形势?若无李世民,李唐必垮。」
韦怜香赞许地瞧了他一眼,继续道:「李渊这人并非一无是处,在天策府房
玄龄和杜如晦等人的极力劝谏下,决定再思考一晚,那晚并不是我服侍。第二日
朝会上李渊面色特别不好,言受了些风寒,暂由李元吉代理国政。李元吉对在朝
百官出示李渊亲发的圣旨,着李世民必须单独回长安复命。」
众人听出其中的意味,杨公卿问道:「李元吉该是收买过公……韦兄吧?李
渊在那之后露过面吗?」
韦怜香微微一笑,道:「大将军猜得果然准,李元吉给了我一大批财宝,要
我为他办事。李渊在那之后一直在后宫养病,连我都没再见过他。而朝政方面,
大多数人都是明白人,纷纷支持李元吉,只有天策府的少数人极为抵触,却怕累
了家族而不敢坚持到底。」
一天李世民不死,对李元吉登上皇位都会构成极大的威胁,他抢着出征,正
是要压下李世民的战功。原本他一心要置李世民于死地已是广为人知的事情,在
李建成死后,李元吉哪还按捺得住?至于李渊的病,则可能是李元吉在突厥暗中
派来的高手下作的手脚。只有这样,李元吉才算名正言顺地掌握大权。
韦怜香的声音再次响起,道:「李世民万般无奈下只有回城,但他不是一个
人,而是带着一众真心追随他的将领,由于秦叔宝早前受伤回长安静养,所以做
内应避过李元吉安排在半路的伏击者们,直接进入皇宫。未待李元吉发难,李世
民率先提出要见李渊。他的做法合情合理,文武官员也挑不出毛病来。岂知坐了
几天『代皇帝』的李元吉却不买帐,大发官威,细数李世民四条大罪:一曰抗旨
不遵,非独自归朝,是为不忠;二曰谋害太子,将李渊气病,是为不孝;三曰带
兵无能,至唐军死伤枕藉,是为不仁;四曰怂恿手下大将一同抗旨,拉他们下水,
是为不义。故李世民罪重当诛。长孙无忌等人气得当场破口大骂,结果血溅皇宫。
李元吉本就埋伏有高手,梅洵等原属李建成部下又选择向他投诚,李世民及其手
下怎敌得过?全部惨死当场。」
众人听得心寒: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在尊贵的权力皇位面前,亲情纽
带脆弱不堪。
李世民之死,实是受形势所迫。沈落雁无奈地叹了口气,秀眉渐渐蹙起,道:
「封德彝可还安全?」
韦怜香冷哼道:「当时祸连了许多无辜,封大人早前已准备好后路,族人该
逃出长安,正分批潜向洛阳。我也是暗中才逃出来的。哼,李元吉怎会放过我这
个知情人?」
顿了一顿,又道:「我暗中在长安呆了几日以打探消息。得知随着李世民与
一众心腹之死,除了尚有姿色的女人外,他们的其他家人无论男女老幼全以抗旨
之罪惨遭诛连。在李元吉的雷霆手段下,百姓虽人心惶惶,却也没有乱成一团。
我最后潜出来时,听人传言李渊已下诏传位李元吉。若我猜得不错,李渊连失两
子,肯定受不了打击,已经或者很快就要归天了。李渊啊李渊,你可曾想过自己
一手建立的国家竟是毁在自己儿子手上!」
最后这一句唏嘘感慨,使人记起他亲眼见证了大隋和大唐的衰落,其中的无
数辛酸与血泪绝非寻常人可以想象。
用过午饭,韦怜香率先告辞,宫廷生活他早厌倦了,接下来只想用心辅助婠
婠振兴魔门,沈落雁放他而去。
接下来的三天,各地不断传来消息:两万金狼军已入幽州范围,与唐军共同
对抗少帅军,寇仲暂时亦无法将幽州夺下;宋家军则依旧在积极扩军备战中;内
忧外患下,李唐军士气大受影响,更有一些将领或公然反唐自立,或选择投降,
所以其他几路洛阳军战果喜人。
第四日上午,有士兵来报唐军出关叫阵。
沈落雁知道李元吉终于意识到大唐可能会毁在自己手上,故必须尽快立威。
于是率众迎了出去。
双方各拥一万人兵力,于潼关外五里处的平原上列阵对峙。
黑压压的两波大军人人神色肃穆庄严,军旗飘扬,冲霄杀气使得风云仿佛都
凝固了下来。
唐军阵中突然让出一条通道,在数是名骑兵簇拥下,一名反握金枪,枪尖由
右肩处斜露出来的魁梧将领昂然策骑直抵阵前,高声喝道:「唐皇座下烈风在此,
沈落雁可敢与我阵前决一生死?」
他以内力灌注说话中,声传里许,唐军阵中登时爆起一阵震天采声。
沈落雁当然认得出他,心忖必是颉利派来相助李元吉的,际此战线分散的形
势下,颉利也不敢在打退寇仲前贸然闯入长安,故李元吉有他存在的必要。若席
风能于阵前击杀或是重创沈落雁,获益可比打胜一场战争。
沈落雁也不做作,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连续几个翻腾,落到烈风身前二
十丈处。双腿微分傲立,动人的娇躯挺得笔直,左手自然负后,右手握枪抗在肩
头。
四目交接,二人眼中霹雷电闪,凝然有若崇山峻岳。
沈落雁似笑非笑地道:「仅凭你一人,恐怕还杀不了我!」
她说话的声音极轻,远在千步外的两方人却都感觉到好象她就贴在每个人耳
边喃喃细语似的。洛阳军亦爆出一阵呐喊助威声。
烈风甩蹬下马,缓缓前行,每一步都是那么肯定,每一步都保持同样的速度,
冷然道:「小娃儿,我烈风纵横江湖时,你父母都还未出生!」
烈风走路方式看似简单,实乃借奇异的步法,发出似无节奏,但又依循着某
一法规的足音,如死亡之音一般擂鼓般直敲进人心里,教人心生寒意。同时,他
的呼吸声变得绵长却又剧烈,远近可闻,显然是进入一种极高明境界中的表现。
他的劲气迅速升至极限,漫体散发出令人胆颤心寒的杀气。心境却是平静而细心
地聆听着沈落雁的呼吸、心跳甚至脉搏流动,只要对方受不住他的气势,情绪出
现一丝波动,就是他全力出击的时刻。
两人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至十丈。
天地一片肃杀。
两方战士受二人间那股奇特诡异的压迫力影响,无不生出透不过气、难堪压
力的沉重感觉。
沈落雁一动不动,玉容静若止水,凝注着他每一个妙然天成,毫无瑕疵的动
作,哑然失笑道:「年纪高下岂可代表成就的高低?外子以二十出头的年龄可抗
四大圣僧,婠婠妹子可与邪王颉颃相抗,请问阁下还那么看重年长年幼吗?」
她这番话乃是攻心上上之着,皆因元越泽几人的无敌形象早深印进天下人心
中,数次吃亏的烈风感触更深,闻言脚步微微一窒。
沈落雁嘴角飘出一抹神秘的笑意。
烈风冷哼一声,不觉任何动作,金枪已扭到身前,遥指沈落雁。枪尖闪闪生
辉,使人目眩。登时激起森寒如雪严霜般的狂飙杀气,凝成钢铁般的凶狠气势和
压力,重重向悠然自若的沈落雁紧迫过去。同时暴喝一声,以那玄奥之极的步法,
只一步就来到沈落雁身前两丈处,金枪化作炫目的烈电狂龙,有如金阳普照,沿
一道怪异的轨迹暴噬沈落雁。
不动如山,动若雷震。
无所不在的先天真气凛冽有若实质,处于中心一点的沈落雁衣衫被吹得猎猎
作响,却笑得越来越开心。
烈风心境已难守稳,此刻抢攻更是他心虚的表现。
沈落雁依旧一动不动,她的心灵早晋入至静至极、无有挂碍的无上道境。
就连唐军都觉得烈风有些残忍时,寒星冷月枪忽然颤震起来,发出一种荡人
心魄的嗡嗡响声,倏地消失不见。
「铮!」
金枪即将贯入胸口的刹那,沈落雁的银枪及时抵上,枪尖相触,激起一令人
心口沉闷压抑的刺耳巨响。
人影倏合即分。
烈风眼中异芒剧盛,一声长啸,后退中的双脚尚未触地,竟硬生生停住,金
枪弹往半空,幻出条条金龙,伴随着一浪比一浪强的杀气,狂风扫落叶般往飘退
中的沈落雁卷去,破风之风呼啸连绵,千步外皆可闻,威猛至极点,令人见之心
寒胆丧。
没有人吶喊喝采,因为观战的每一个人,心中的负荷实在太难消受了。
沈落雁轻笑道:「阁下怕了!」
她说得确实不错,因烈风并未重视沈落雁,亲身交手后才发觉自己的轻敌,
且她刚刚故意提及元越泽和婠婠,更教烈风想起对方的高手不止一个,除了远在
塞外的元越泽和祝玉妍、随军远征的傅君婥和傅君瑜,尚有一个比沈落雁还要可
怕的单美仙未曾露过面。这一想法对烈风的心境影响非同小可。
后退一步站定的沈落雁皓腕转动,银枪倏地扩展,千百粒银芒翻腾滚卷,似
动非动,就像黑夜里的漫天的群星一样好看,如充盈灵性的神物一样找上对方的
金枪。
「锵!」
漫天金银相间的枪影竟只激起一声清鸣。令人根本分不清究竟是他们动作太
快还是双枪只交击过一次。
烈风全身大震,踉跄往后连退三步才煞止退势,沈落雁却已缠了上来,口中
道:「为何不见与你齐名的狂雷?你们圣尊自身难保,今日你也休想活着离去!」
手上却是不停,由单手擎枪改为双手持枪,人随枪走,整个人如离弦之矢,
向烈风电射标刺而去,直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威。
她的轻柔声音将双枪不断交击的声响亦完全压了下去,情景怪异莫名。
烈风已无退路,深明对手若可抢得一线的上风,定会乘势追击,直至他落败
身亡。狂喝声中,金枪吞吐翻滚,斜向上挑去。
一口气拼了过百枪,心境大受影响的烈风施尽浑身解数,才勉强撞开对方连
绵不绝的最后一枪。
人影再分,旋又默契地合起。
枪是最擅肉搏血战的武器,气机牵引下,两位枪法大家又战到一起,一时间
枪声嗤嗤,气劲漫天狂涌。
沈落雁胜在内力源源不绝,无有衰竭,故来者不惧。最令烈风震惊的是,她
的枪法已突破女性天生的体质限制,枪枪力道重逾万斤,浩瀚真气更借每一次交
击强行迫入他的体内,肆虐摧残他的经脉。
枪道之此,已臻化境。
烈风则深知自己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只恨此时对方气劲遥遥制着自己,想
逃也逃不了,猛一咬牙,收摄心神,忘记一切生死。金枪如长江大海般,滔滔不
绝往对方攻去。每枪击出,都生出一股惨烈无比的气势,全是一派有去无回,同
归于尽的招数。
你虚我实、我奇你正、此进彼退、彼锐此速,你是一寸长一寸强,我是一寸
短一寸险。
一口真气就要用尽时,烈风无奈下惟有后撤。
左前方异响大作。
烈风连瞧一眼也来不及,金枪闪电标了过去。
枪尖落在虚空处。
烈风暗叫不妙,寒气已贯胸而入。
沈落雁出现在他的正前方,美眸闪闪生辉,纤柔晶莹的玉掌紧抓住金枪尖,
右手银枪往外弯折,没入烈风心脏的位置,一道不属于正常人的黑色血液透体飞
射。
烈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喝,肌肉运功收紧,挟死寒星冷月枪,同时左掌
直劈沈落雁面门,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砰!」
烈风的手掌结结实实地印在沈落雁秀额上。
沈落雁的惨叫声和骨裂声并未如预期中一样响起。她只是娇躯剧颤,踉跄退
了几步才勉强站稳,面上一片煞白。
胸口被绞出一个恐怖大洞的烈风如断线风筝般抛飞开去,半空中,他不可置
信地死死盯住沈落雁。
「啪嗒!」
五脏尽碎的烈风仰跌十几丈外,立毙当场,眼睛仍死死地盯着沈落雁。
临死一刻,他依旧死死的握紧金枪。
血液迅速蔓延,将半干枯的草地染黑一片。
战场上一片死寂,两方人鸦雀无声,偶尔吹过草原的长风和轻微的马嘶声异
常刺耳。
杨公卿瞟了一眼拄枪闭目的沈落雁,高喝下令。
洛阳军这才回过神来,爆起震天的喝采欢呼声,蹄响轰鸣中,纷纷从沈落雁
身边驰过,潮水般往敌人阵中冲杀过去。
未出发前,李元吉曾信誓旦旦保证过烈风定能杀死沈落雁,岂知结果完全相
反。李唐军众将士心志被夺,哪还敢迎战,忙鸣锣吹角,在弓箭手的掩护下退入
潼关。
日落西山,天地一片苍茫。
幽州城南两里丘陵处。
寇仲、傅君婥和刘黑闼等一众将领卓立木架哨台上,远眺敌方形势。
数日前,两万突厥金狼军如狂风般驰入幽州,于护城河后紧靠城墙立营。如
此以来,他们不但背靠坚城,有险可恃。更可保护好护城河不被填平,突厥骑射
皆在中原人之上,想过护城河这一关,就已是难上加难,连寇仲都一筹莫展。惟
一的办法就是示敌以弱,引敌率先来攻。
刘黑闼突然指着右方道:「少帅请看!」
众人凝神望去,原来是一堆三千人左右的金狼军跨过护城河,向少帅军营方
向本来,最后挺在距护城河半里许的平原上列阵。
抱剑傲立的傅君婥秀眸眯起,微皱瑶鼻,冷哼道:「毕玄!」
中阵为首的几名披甲执锐的将领中,有一人身着朴素的野麻外袍,与场景格
格不入,竟是近两年不见的「武尊」毕玄。他的目光好似充塞天地,正淡淡地瞧
向木架哨台方向。
寇仲虎目精芒电闪,一拍井中月,哈哈大笑道:「大家随我去看看!」
五百人少帅军铁骑随寇仲旋风般驰出营地,在金浪军阵前两千步外勒马停定。
双方战士各个彪悍勇猛,丝毫不让地与对手对视。
寇仲与神情悠闲自若的毕玄对视半晌,长笑道:「颓而后振,败而后成。两
年不见,圣者修为远超从前,可喜可贺!」
毕玄身边几个虎背熊腰的将领面露怒色,显然将寇仲的话理解为嘲讽挖苦,
却没有开口喝骂。毕玄却知寇仲绝无此意,淡淡一笑,悠然叹道:「少帅修为亦
精进如斯,毕玄佩服。」
寇仲眼中电芒稍现即没,装傻道:「不知圣者出关前来,有何贵干?」
毕玄眼神骤转严峻深遂,嘴角飘出一丝冷酷至极的笑意。
——